土豆是一只很讲信用的土豆，鸭子也是一只很不爱学习的鸭子。
土豆自认为老师指派她做鸭子同桌，自然有让她监督鸭子好好学习的意思。
这一整天学习下来，她已经叫醒打瞌睡的鸭子八次，逮住上课偷吃零食的鸭子五次，未雨绸缪没收了鸭子藏小书包里的三份小吃、十来颗糖，还有两瓶用酒壶装的牛奶。
她问鸭子哪来的这些零食。
鸭子说：“师叔害怕人家学饿了，饿死掉，专门给人家做的。”
饿死掉还真是逡巡说得出来的话，土豆大怒。
“真是不像话！你们俩，你们俩，蛇鼠一窝！”
十一不懂成语，认真地纠正她：“不是哦，人家是鸭子，师叔是人，不是蛇和老鼠哦。”
土豆气得鼻孔喷气，骂她：“文盲！傻子！不可理喻！”
十一摸摸她的后背，给她顺顺气，分给她一半零食，“土豆不要生气，吃东西会开心一点吗？”
“我不吃！”
土豆愤怒地将她的零食全部收进自己的包里暂时保管，“你也不准吃！”
此时距离放课还有半个时辰，十一数了数，发现自己今天学会了四个字，很开心地和土豆分享。
土豆说她字丑，说她是笨蛋，她还开心着，一点都不在乎，黏黏糊糊地“土豆”来，“土豆”去。
放课时，土豆站起来，耳根有点红，严厉地皱眉，将扒着自己手臂凑上来的鸭子推开。
“你怎么这么粘人！”
十一思维跳跃，“师叔说凡间有一种小吃叫粘豆包，土豆有没有吃过，听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难吃死了。”
土豆见她又要凑上来，急忙道：“不要动！”
十一果真听话，像木头人一样站着不动，憨憨地望着她。
“好，保持这个距离，等会儿跟着我走。”
她将声音放低，“我带你去报仇。”
十一一听，眼睛亮起来，“报仇！我们要干坏事了嘛！”
土豆急急捂住她的嘴，“小声点！”
青染只教了上午，下午换了个白头发老公公教，十一不认识，老公公话也少，说一阵咳一阵，下了课就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走了。
先前欺负十一的小女孩还没走，坐在位置上和后座一个小男孩聊天，旁边站了两个小姑娘，像是小跟班。
十一扭头偷眼看两下，飞快转回来，紧张地问土豆：“我们要打四个呀，打不过怎么办呀。”
土豆装深沉，重新坐下，老神在在看书，“等。”
“喔。”
十一也坐下，趴桌上无聊，脑袋垫胳膊上盯着她瞧。
土豆的耳朵再次一点点变红，红晕快要蔓延到脸上，谢天谢地，后面那群小孩终于聊完，各自道别出门。
土豆赶紧带着十一跟上，小女孩一个人往后门走，其他几个小孩都走前门。
土豆蹑手蹑脚跟在女孩后面，十一学着蹑手蹑脚的样子，一点也不蹑手蹑脚，一路踩着落叶和小石子，噼啦啪啦走了一路。
那女孩不知道是谁家养出来的跋扈嚣张、毫不警惕的小姐，就这么都没发任何现不对劲。
她们拐弯到角落，土豆脱下衣服外套，飞快上去将她脑袋罩住，往地上一推，一阵拳打脚踢招呼。
起先女孩还叫，一边叫一边骂，骂得可脏，手脚并用地打人。
她扑腾着摸到地上的石头，蒙着眼乱扔，正好砸旁边怕兮兮不敢上前的十一脑门上。
土豆嫌她叫得烦，从地上抓了把落叶塞她嘴里，接着又是一顿打。
她看见十一没动手，眼神示意她：“来啊？”
十一连连摇头，缩着脖子往后退。
土豆用眼神骂她，抓着她的手，给她握成拳，往地上那人身上砸。
就砸了一下，拳头碰到肉，软软的，还热乎，十一被烫着似的，飞快抽回手，困惑又难过地皱起眉毛，把手藏进衣服里包着。
土豆和她说过，这是报仇，可是为什么报了仇以后，她并没有觉得快乐。
打完人，土豆捡起自己的衣服，拉着十一飞快跑掉。
一路上十一一句话都没有说，一直想着刚才挨揍的那个小女孩，缩着身子无助呜咽的画面。
她明明欺负了自己，那样坏地污蔑、嘲笑自己，为什么还要为她感到可怜。
十一想不明白，心里感觉好难受，她不知道冤冤相报这个成语，也不明白以德报怨的道理，从来没有人教过她应该怎么做。
她忽然想起师叔说过，如果在学堂被人欺负了，伤心难过了，就要大声哭出来。
她觉得现在应该是一个大声哭哭的好时机，傍晚，已经放课，没有人在睡觉，也不会吵到同学们听课。
于是她跑着跑着，忽然大哭出声，汪汪地哭，好伤心的样子。
土豆被她吓了一跳，“你又哭什么！”
十一大声哭着和她说：“土豆，土豆，人家好难过。”
她们已经反方向跑到了前门，门口还有些人，师兄师姐来接的，三两相约一起走回去的，听到哭声，都向她们这边看来。
“你不要哭，等下要被发现了！”
十一憋不住，她忽然好想师父，好想师叔，越是想念，就越是想哭。
土豆慌里慌张一直叫她不要哭，说了好些话，像是安慰，但又不如安慰之类的话温柔。
忽然她不再吭声了，十一还在哭，哭着哭着旁边有个冷冷的女人声音问她。
“你哭什么？”
她哭得脑袋笨笨的，没过脑子，下意识回答：“师叔，人家好难过。”
她都没注意自己哭着回答了些什么话，过了一小会儿，她反应过来，一下愣住，缓缓抬头。
她看见真真的师叔，皱眉站在自己旁边，师父也在向这边走过来。
仿佛跌入美梦，她愣愣地瞧了一会儿，哭着上前去抱住逡巡的腿。
“师叔，师叔。”
逡巡无奈地应了一声，眉头稍微松了松，俯身将她抱起，卷起衣袖给她擦眼泪。
“哭什么？挨欺负了？哪个？师叔给你报仇。”
自家小崽子受了欺负，她自然生气，声音冷得和冰渣子一样，也不知道先安慰一下怀里的小家伙。
述离刚和青染了解完情况，脸上也有些怒气，但不像逡巡这样冷气外漏。
她轻声唤十一：“阿乖。”
见着师父，十一本来都好了些，一下哭得更凶。
“师父，师父。”
述离满眼心疼，逡巡问：“怎么回事？才第一天就开始了？”
述离点了点头，传音和她简单说了说自己了解到的情况。
逡巡听完怒道：“岂有此理！柳二他好大的胆！”
她当即祭出飞剑，将十一往师姐怀里一塞，就要去秉璀山找柳二打架。
这时边上响起另一个愤怒的声音。
“青染师姐，这是怎么回事！这才第一天，我们家小师妹就被不知道哪一个打成了猪头，您说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他们对我们秉璀山有意见！”
述离伸手将逡巡拉下剑，十一哭着还怕累着师父，虽然舍不得师父温柔的抱抱，却还是自觉地钻回师叔怀里。
逡巡看看怀里这个，再看看不远处鼻青脸肿的那个，迟疑地问：“是她欺负你？”
十一只管哭不回答，安静围观了全程的土豆忽然出声：“就是她。”
逡巡低头，“你？”
土豆上前一步，聪明冷静地先喊人：“师父，师叔，就是她欺负师姐。”
逡巡：“谁是你师叔，谁是你师父了？”
十一抽抽搭搭哭着都被她逗笑了，泪眼涟涟和述离傻乐：“师父，人家是师姐。”
述离叹气。
她们背对着人讨论，没有刻意隔音，秉璀山听见立马拉着猪头师妹走来兴师问罪。
“好啊，原来是你们干的好事！”
逡巡抱着十一转身，低头冷冷看他。
“你有何事，与本座说。”
十一看见猪头师妹，和猪头师妹对视了一眼，猪头师妹心虚，飞快低下头。
不知道为什么，十一忽然又有点想哭。
她将脑袋埋进逡巡颈窝，没有哭出声，眼泪一颗一颗掉在逡巡身上，化成愤怒一点一点将这位极为凶险的凶兽唤醒。
逡巡身上飘出肉眼可见的黑气，眼眸被漠然与沉寂的死气占据，剑鞘里的剑关不住，“唰”的一下飞出来
她腾出一只手，刚要有动作，被述离一把按住。
“阿野。”
逡巡被她唤回神，她摇摇头，“冷静一点。”
逡巡这样的境界，这样的身份，一举一动都牵系着庞杂的因果。
今日这她一剑斩下，将在未来引发怎么样的变故，没有人能说清。
十一趴在她怀里小声说：“不是这样的，师叔........”
她才说几个字，又忍不住要哭：“师叔，人家想回家。”
逡巡低头看她，沉默了一会儿，收剑入鞘。
“好，回家。”
她看也不看那秉璀山的弟子和猪头师妹，抱着十一转身便走。
述离留下来问土豆：“有人来接你么？”
土豆摇头。
“先去故仙山用晚膳，如何？”
土豆求之不得，不自觉学小鸭子的傻样，连连点头。
逡巡气冲冲走得急，等述离带土豆回到故仙山，十一已经变成小鸭子在师叔怀里哭过好几回了。
哭到最后，逡巡哄得不耐烦，把她丢在地上，变只蝴蝶出来叫她追着玩。
土豆一进院子就被扑出来的中山兽撞倒，她不认得中山兽，但本能告诉她这是一只惹不得的大家伙。
她警惕地从地上爬起来，看见那只龙角青麟虎额金睛的祥瑞神兽，模样威风凛凛，围着述离摇尾巴摇得欢。
她还看见，里边院子有只奶黄色扁嘴巴的圆圆小妖怪，不知道是个什么物种，手里抓着一根小小的树枝，正歪着脑袋傻乎乎地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