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玥做了梦。

梦里，她再次被白秦推下海底。

她回忆起那时候的感觉，没有恐惧，没有委屈，没有难过。然后她漂浮起，看着沉入海底的自己，仿若一个冷漠的旁观者。

她看向白秦。他是什么表情？其实都无所谓了。

叶玥忽然想起，她其实也不爱白秦。

要不然她怎么会有闲心在已经死了的时候，自己跟自己讲冷笑话听？

……

叶玥拿着文件到总裁办公室时，就听见许君安在训人。

许君安的声音如往日一般沉稳，条理清晰，但又带着略微严厉的腔调。叶玥手里的资料也不急着交，反而觉得许君安此刻颇为有趣——反正挨训的人不是她。

每当此时，身为总裁的许君安，身份总是分外清晰。

直到现在，叶玥其实都不明白自己对许君安的感情是不是爱。

但陪伴多年养成的习惯，究竟是不是用一个“爱”来解释得清的，也许叶玥这种没怎么谈过恋爱的人也说不清楚。

她看人不准，第一次正儿八经的恋爱给了白秦，也没谈过其他的。若要认真说来，她与许君安——也只是朋友。

没有分外缠绵的情话，没有轰轰烈烈的热恋。只有自然而然的契合。

若要说这不是爱，也说得通。

若要说叶玥没有能力爱人，也说得通。

即使对待白秦，她甩掉他，亲手将他送进监狱里时，也没有留恋。

被白秦推下海时，她也没有梦碎感，只有一些不合时宜的、近乎冷漠的幽默感。

没有期待，也没有失望。

她其实从未爱过人。

与叶家关系疏离的她，也不知道如何去爱人。

所有的爱情观念几乎都来源于网络小说，因此理所当然地认为套路化、模板化的爱就是爱，因此从未睁眼看过现实，等真正醒悟过来时，才知道自己原来是不会爱的。

但当真正看到现实时，又恍惚觉得如许君安那般为她付出的坚持，其实就叫爱。

而她到底学到了几分，叶玥自己也不得而知。

对待情感上，叶玥与肖愁是一类人，她们才能成为朋友——浪漫而薄情，从脑科学的角度解释，多巴胺的奖赏系统太过活跃，追求多元化的、让人快乐的东西。

肖愁身边的人换了一个又一个。

在道德上，她们都是应该被批判的人。但道德太过虚无缥缈，没有人能用道德理论影响经济学的发展规律，因为发展规律内本就包含了道德的一部分。以道德为旗帜的行为，造成的只能是符合发展规律的结果，而那结果并不一定符合道德。

就像叶玥曾经和白秦谈恋爱，她主观上确实曾经以为自己爱白秦，情话也是这么说的——但其实不爱。

叶玥逐利，又太过自私。

选择留在许君安身边，被他感动，为他付出，是叶玥仅存的表达爱的方法。

工作能力强的人，情商未必也很高。

玻璃门被打开，分公司的负责人红着眼睛走出来，平时神气的大男人也被许君安训得有些恹恹的。

他与叶玥擦肩而过，默默地走远了。

叶玥没有多看他，毕竟这已经是他们的日常，她走进了办公室，看到许君安坐得端正，在揉自己的眼眶。

他的神情也不是太好，显然是没有太从刚刚的情绪中缓过来。只是看到叶玥来了，许君安还是迅速地收拾了自己的情绪，对叶玥露出一个温软的笑容。

“玥玥，你来啦。”

看到叶玥手里的文件，许君安想要站起身。却在站起身的那一刹那皱了一下眉，捂着自己的肚子“唔”了一下。

叶玥快步走过去，把文件放到办公桌上，扶着许君安坐下：“你坐好。”

许君安咽了一下口水，笑容不减：“玥玥最疼我了。”

“我哪儿有疼你？”叶玥颇觉无奈。“我一直在欺负你……”

“可你现在眼里有我。”许君安开心地说。

她的生命里有事业，也有星辰大海。她本就是黑夜里自由的精灵，神秘莫测而引人注目。

叶玥勉强抑制住了自己叹气的欲望，问：“我想跟你谈谈之后会有的变局。”

关于这几个月，经济情势其实都是比较稳定的，也不会有什么特别大的变化。但叶玥从一些数据中捕捉到了细微的变动，她不知道这些会不会影响到总体布局。

这些变动不仅仅是变动，更是一系列的迹象，而这些迹象正是之后会出现的波动的前提。

万事万物都在变化。

即使重来一世，叶玥也不可能固步自封地认为这一辈子局势永远都不会发生改变，即使是大环境也一样。

从概率来说，她这样的人还不知道有多少呢。

叶玥也跟着坐下来，和许君安探讨她最近收集到的数据，和发生变动的可能性。

当今的情况显示一切都很稳定，因此几乎没有人能看得清楚表象下隐藏着的东西。但以叶玥的感知，那些波动一定会到来。集团会收到波及，小公司也会进入寒冬。

如果她能更好地处理这些事情，不仅仅是为她的前途考虑，更是为整个集团考虑，也能为许君安解决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事。上辈子许君安遇到的麻烦事。

麻烦当然是源源不断的，但有了彼此，他们都能更好地解决问题。

他们是彼此的战友。

而他们对彼此的帮助，早已突破了狭隘的所谓“爱”的定义。

一个爱许君安的人，未必能帮助他走出困境。

深入讨论了一阵之后，叶玥和许君安决定召开一次小型精英会议，审议复核即将出现的波动带来的预兆。

类似的会议可能还需要召开好几轮，来充分确定他们的决策是否科学。

叶玥并不担心自己的决策会受到否认，会议中的人的观点可能会针锋相对，但他们的争论都有一个共同的目的：找到最科学的处理方法。

“……如果这次的波动提前或延后，我都希望我们集团能更好地侦测、应对这些变化。”叶玥冷静地阐述完自己的观点之后，讨论到此结束，而窗外早已灯火通明。

他们的讨论总是忘了时间。

“之后还有一次非正式的午餐会，需要你去呈现分析数据。”许君安提醒道，“相关安排发到你邮箱里了。”

他和叶玥相处起来是比较放松的，和与其他人相处完全不一样的状态。

“好。”

叶玥看了看手表，时间已经挺晚了。交接工作的人短暂地来了又走，都没有影响到他们的交流。

许君安站起来，脚步还算坚定，只是叶玥看出了他其实不太舒服。

孕早期的不适症状，即使许君安是个男人也会经历。

“我送你回家吧。”叶玥提议道。

许君安看了一下电脑，通讯里是他拒绝的酒会。

他说：“好。”

……

回到婚房，叶玥点了外卖，许君安去洗澡。

叶玥记起来自己曾经到底做了什么，也不敢放肆了。

早晨的梦让她有些疑惑，疑惑于自己的情绪。

她不爱白秦，不会爱人，自然也不懂得自己是不是爱许君安。许君安却一直在忍耐、包容她。

叶玥想，她必定会对孩子负责。

但她的生命中，是否真的需要一个传统意义上的“爱人”？

还是说，只要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爱”，爱就不存在？

许君安洗完澡后，叶玥点的外卖也到了。她特意考虑了许君安的口味，点的营养餐。许君安穿着睡袍出来，皮肤是健康的蜜色，肌肤状态并没有因为怀孕受到太大伤害。

看到桌子上的营养餐，许君安的神色越发欣喜。“玥玥……你是帮我点的吗？”

“是啊，赶快吃。”

许君安的身上还带着微微润湿的水汽，他坐到叶玥身前，五官更显俊美。他撩了一下头发，低头将菜送入口中。

叶玥看了一眼，便不再去看。

明白自己确实不会传统意义上的爱之后，她对近距离接触许君安有了些许抗拒。

许君安太美好。

他不该属于她。

她更不应该自私地占有许君安的身与心，这对他不公平。

许君安吃了几口，发现叶玥的视线刻意避开了他，心下有些疑惑，又有些难过：“玥玥，怎么了吗？”

“许君安……我忽然发现自己没有爱过人，也不爱白秦，也……不会爱。”

叶玥顿了一下，还是说完了。

“玥玥。”许君安无奈地笑了。

经历了一次失败到惨痛的感情之后，叶玥太不自信了。她如何是不会爱的人呢？

“还记得初中吗？你那么受欢迎，却还是处处照顾我，那个时候我也觉得自己配不上待在你身边，可你依旧在学习生活上帮助我、关照我，知道我家庭条件一般，也会平和以待。”

叶玥再孤独，也是叶家的大小姐，群星环绕的存在。却没有一颗星星愿意真的接近月亮。除了本就热情如火、来者不拒的肖愁，但即使是肖愁，初中高中也经常缺课、请假，似乎是卷入了一些必须保密的事情之中。

他常常看到叶玥是一个人走的。

她并没有被谁讨厌——但似乎也说不上真正被谁喜欢，除了他和肖愁。

叶玥也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我有吗？”叶玥有些迷糊。原来在许君安眼里，她是这样的吗？

“玥玥，你不爱我，因为你不会爱。但你真的不爱我吗？”许君安笑道，“所谓爱，是由他人定义的，还是你我定义的？”

叶玥眨了眨眼，也被许君安带笑了。

“这可不是个经济学能很轻易解释的问题……”

“如果你真的不愿意在我身边，不爱我，你可以和我明说。”许君安望着叶玥，认真地说道。

他从来不会强求，这是他的方式。

叶玥本能地摇摇头。

“也许你不是不爱，只是你的爱，和我，和大众，定义并不一样。”许君安指了指营养餐，“至少你没有买炸鸡可乐给我，还愿意开车送我回家。”

而这些细节，对他来说就是爱。

爱不仅限于男女情爱，亲情，友情，甚至陌生人之间的善意，都是爱。

而生活，本就不是一切都顺心称意。他接受叶玥表面上的不完美，叶玥接受他身体构造上的异常，这都是爱。

他们其实都没有要求对方必须去做一个十全十美的人，因为他们本来就不是那样的人。

许君安的手机忽然响铃，他与叶玥说了一声之后，接起了电话：

“爸？妈？”

“许君安，你和你念叨的那闺女咋样了，你之前还和我们说她终于乐意跟你好好处了……”

叶玥在一旁憋笑，许君安的脸色有一些尴尬。

“……挺好的。”

“那就好，人家毕竟是你老婆，啥事儿是夫妻不能解决的？咱们后天来看看你，也看看孩子，让那闺女儿一起来吧。”

后天正好是周末——虽然总裁其实没有周末。

许君安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求助似地望向叶玥。

“就让爸妈来看看吧。”叶玥笑着说。

许君安的父母，其实她都没见过太多次，说是给许君安留个人空间，也没有非要要求来和他一起住。

但在叶玥印象里，都是很温柔的人，也难怪会养大许君安这么个温柔又优秀的孩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