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琢之倾身下来,高大身影笼罩她,遮挡昏黄烛光。
谷剑兰握紧拳头,怯生生往前送:“大人,有点……”
“近”字没说出口,谷剑兰的拳头就被林琢之握住,他用双手包住谷剑兰的拳头,抢白道:“有点冷?”
“不是……”
谷剑兰想抽出手,林琢之反倒攥得更紧,裹着她的手轻轻呼气。
谷剑兰不敢再动,打眼偷瞧林琢之的神色。
发梢垂指,青丝拂过谷剑兰的柔荑,丝丝缕缕的痒意挠着她的心。
烛下生光,光昏黄,笼得他眉眼朦胧,温润安静,烛光模糊了他的棱角,此时的他不似当夜城墙上所见那般冷冽。
谷剑兰在偷偷观察林琢之,林琢之也不例外。
只不过,他在观察她的手。
他轻轻摩挲她的拳头,摸到指缝间的厚茧,他揉了几下,发觉那茧子硬得不像话。
林琢之皱着眉头,趁谷剑兰出神,手指往她指缝里钻,虎口、食指指节、手心,一双乍一看光滑细嫩的手,竟处处生满茧子。
锻打、练剑、彻夜画图,谷剑兰的手在最近这段时间里受了不少折腾。
“痛吗?”
“啊?”
“手。”
谷剑兰摇头。
她容易害臊,动不动就脸红,林琢之有很多关切话想说,又怕过了头把她吓跑,思考措辞时眼神就没离过她。
林琢之低头见她睫如鸦羽,缩在门边乖巧顺从,心中那点欲.火忽然随着噼剥骤响的烛光燃起。
上一次情动是在溪边,满身冰水都浇不灭林琢之心底火苗,这会儿灯火朦胧,光线忽明忽暗,林琢之的神思也开始恍惚起来。
温热呼吸、发上兰远、衣上竹沥通通纠缠在一起,它们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渐渐收拢,将二人越逼越紧。
林琢之眼前迷离,只见得谷剑兰薄唇水润,他竟毫无意识,越靠越近。
衣衫窸窣,距离悄然缩短,握住她柔荑的手渐渐放松,转而环住少女,撑住门板,林琢之缓缓低下来。
谷剑兰顿感错愕,却挣不开他圈出的那方小天地,恍惚间,她忽然想起自己已经成为了林琢之的奴婢。
既是他的奴婢,照理说便是他的人,他想对自己做什么,谷剑兰没有任何权利拒绝。
她狠下心,抑制住盈耳的心跳声,闭上了眼。
咫尺距离,呼吸可闻,两点温热仅仅三寸就要触到一起……
“林琢之。”
门外声音冰凉,隐含怒意,谷剑兰倏地清醒,将林琢之一把推开。
不小心触到他的伤口,林琢之闷哼一声。
“夜深了,打扰。”
谷剑兰慌忙转身,打开房门,她绕过廊角就跑,压根没看清门口站着的是谁。
林琢之目送她离去,拢紧身上的衣裳,看向门外,冷冷回应来人的视线。
————
内间泠泠声响,水汽氤氲,谷剑兰正在屏风后沐浴。
浴桶边搁着一把铁蛇剑,谷剑兰探出来,弯曲指尖,轻弹剑身。
声响清脆,材质冷硬,剑身轻易折断不得。
谷家庄有三种剑。一种剑锋凌厉,削铁如泥,适用于战场拼杀;一种剑薄如纸,挥舞起来酣畅淋漓,适合好剑隐士闲时作乐;还有一种做工精致,剑尖不开锋,剑身一削就断,单纯给人用做收藏。
临镇铸剑材料不多,谷剑兰只能将长剑铸成界于第一与第二种之间,薄剑难胜重剑,这个道理她怎会不懂?
谷家庄里材料不少,可惜现在在郜离人手上,真是糟蹋了。
她叹了口气,只望有朝一日能夺回边镇,重兴谷家庄。
恍恍惚惚,谷剑兰回想起冬月飞雪,台阶上、石狮边、练武场中,谷家庄中人人手一碗羊肉汤,热热闹闹谈天说地。
她忆起幼时,林琢之和自己骑着小黄狗持剑对打,殊不知她在悄悄让他,二人越打越久,还误打误撞研究出许多千奇百怪的招式。
谷剑兰笑起来,脑中灵光一闪,大门忽然“吱呀”一声被寒风吹开。
她吓了一跳,赶紧沉下浴桶,哗啦啦,水花飞溅。
屏风前出现一道玄影,步伐有些踉跄,寒风卷入袅袅酒香,混进温热的兰远香中。
好像是林琢之。
纵使现在成了他的婢女,谷剑兰也不愿在沐浴之时伺候他,她咬咬牙,拿起屏风后的铁蛇剑,紧紧攥在手里。
外头许久没有动静,谷剑兰看到那道影子走远,踉踉跄跄来到榻边,倒在床榻上。
再等一阵子,直到里间没了声音,谷剑兰立刻钻出浴桶,擦身披衣,哗啦啦水声愣是逼得谷剑兰行动迅速,事毕,房中却没有任何动静。
“林大人?”
谷剑兰唤了一声,没有回音,她攥住衣领,放轻脚步走出屏风。
林琢之倒在榻上,双颊绯红,显是喝多了酒,谷剑兰在房中徘徊,就这么让他呆在房里,实在不成体统。
虽说她对外的身份是林琢之的丫鬟,但她也没见墨槐她们有谁近身伺候,谷剑兰还是要些面子,不想明日林琢之从房中出去,被别人看到了说闲话。
犹疑不过半刻,她鼓起勇气,上前推他:“大人,醒醒。”
推了好一阵,林琢之才幽幽睁眼,他扶着额头坐起身,看向她,似乎还迷蒙着:“你还没走?”
谷剑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大人,你走错房间了……”
林琢之环顾四周,坚定地摇头:“没错。”
他走出去,跌坐在案台边,脑袋不甚清明。
此时林琢之昏昏沉沉,如孤舟溺海,海面上不断回响方才林疏之说过的话。
“你弱冠已过,怎么还和叔父闹脾气?”
“知道你为幼时那事心里不痛快,可这都过去十多年,你还在纠结什么?”
“你不愿听安排,和叔父好好说便是,何必赌气来这偏远地方?”
声音盘旋在脑海里,他捂着脑袋,寻不到出口,头脑混乱间被一只手搀住。
“当啷”一下,像是金石落地声,林琢之心口一颤,恢复刹那清明。
他闻到一阵裹着兰远香的温热气息,继而两臂攀上一抹温热,林琢之被谷剑兰半搂着坐稳。
他脑袋里又冒出方才房中的旖旎场景,耍赖一般软了身子,半倚在谷剑兰身上。
“你那么好,他居然质疑你。”
谷剑兰轻轻“啊”了一声,不知他说的是谁。
“他说,要是守城兵器全用你的,沦陷是迟早的事。”
谷剑兰知道他说的是谁了:“林总督吗?随他去吧。”
林琢之拍案,怒而起身,醉而跌坐:“他话说得难听!还责我说话鲁莽。”
“欧冶子造了三把神剑,泰阿剑就破了城,他说剑不可破城,破城的是人,我和他顶,说功劳人剑皆有,破城胜利,可没用上嘴。”说到这儿,林琢之笑了,“他半天没说话,转而用我爹的口吻指摘我。”
他半靠在谷剑兰怀中,幽幽道:“上京不好……上京没有恩施玉露,没有小黄狗,没有姥爷,也没有……”
林琢之身形不稳,摇摇晃晃,他回身抱住谷剑兰的腰,想寻一丝丝慰藉。
谷剑兰身子僵硬,片刻后抚上他发顶,恍然觉得自己在安慰一个孩子。
他喝醉了,卸下所有防备,袒露真言。
“我被爹送到北境,只是因为算命先生的一句谶言,小时候也曾心生怨念,但在北境惯了,倒觉得在姥爷这儿过得比上京自在。”他忽然抬头,脸颊泛红,眼神涣散,“你知道八年前我为何离开吗?”
谷剑兰摇摇头。
“我回去奔我母亲的丧。”
“啊……”
“我爹没过一年就续弦了,薄情得很。”
谷剑兰垂下眸子,想说节哀,可这事儿又过了许多年。
“阿爹留我在上京,我争气,自己争得个官位,但我爹不准。”他醉时如一只乖顺的小猫,还用头蹭蹭谷剑兰,“他不让我做武官,私自去找皇伯……”
声音越来越弱,后面的话谷剑兰听不清了。
他靠在谷剑兰怀里,合了眼,静静地,房中只听得烛火噼剥声响。
“大人?”
谷剑兰低下头,在他耳边轻轻唤了一声,林琢之骤然惊醒,抬起头来。
“我、我有话同你说。”林琢之托腮看她,烛光柔和半张脸,“你的剑舞得不错,但有一式不太对劲。”
他站起身,左顾右盼,捡起掉落在地的剑,塞入谷剑兰手中。
谷剑兰一愣:“在这儿?”
他没回答,直接把她扳过去,右手握住她执剑的手腕。淡淡酒气洒在谷剑兰耳畔,惹得她耳垂痒痒,肩膀缩了缩。
林琢之握住她手腕朝外一挥,剑尖直指灯烛,烛火被剑风吹得一歪。
“醉里挑灯看剑!”
话音未落,林琢之捉着她手腕划半个圈,剑尖指向帐子。
“梦回吹角连营!”
“等等,大人!”
剑尖“唰”地一下指向多宝格上陈列的藏品。
“沙场秋点兵!”
“马作……嗯?本官的马呢?”
谷剑兰一愣,被他逗得噗嗤一笑,林琢之也跟着傻笑,缓缓松开手,跌坐回案台前。
他迷糊道:“你看懂了?”
谷剑兰忆起幼时比剑,笑容忽地凝滞,方才那几招是他们幼时切磋而出,她差点忘了。
谷剑兰暗叹,将长剑放好:“大人,我扶你回房。”
林琢之摆摆手,不愿走,谷剑兰耐下性子来劝:“大人,你——”
砰砰。
不甚友好的叩门声响起,又把谷剑兰吓了一跳。
“林琢之。”
是林疏之的声音。
谷剑兰一愣,没来得及开口,又听他道:“我看到影子了,开门。”
她站起身,一迈步,衣袖就被林琢之捉住,他醉醺醺扬声道:“不在!”
门外沉默许久。
“大半夜闯姑娘房间,是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吗?”
谷剑兰被这直白的言语气到,一口气上不去,又开始咳起来,林琢之慌忙起身,从后扶住她。
“开的药不管用?我带你到上京去,找程太医。”
“林琢之!”
谷剑兰下意识看向门口,忽然发现烛光拉长他们的影子,映在窗台之上。林琢之从后扶住谷剑兰,单瞧那影子,太像交颈缠绵,难舍难分了。
她一把推开他,林琢之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又软绵绵黏上来。
林疏之这人着实算不上礼貌:“谷姑娘,你要是不开门,我会直接破门而入。”
谷剑兰相信他有这个胆子,只得使了巧劲,赶紧挣脱林琢之,上前开门。
还没碰到大门,门“吱呀”一声打开,冷风霎时灌进来。
林疏之瞟她一眼,进里间拽出林琢之。
林琢之犹自挣扎,却因喝多了酒使不上劲:“放手!”
林疏之不管,一手卡住他的脖子,一手扯住他的手臂,扭犯人一般扭他出去。
行为有些粗鲁,谷剑兰忍不住上前阻拦:“林总督,大人他——”
“兄弟家事,不敢劳烦姑娘。”林疏之出口冷冰冰,态度强硬,“深夜私会,不合礼制,但为护兄弟名声,我不会把事情说出去。”
谷剑兰被“私会”二字惊到:“你……”
林疏之冷笑一声:“好自为之。”
“砰”地关上门扉,他依旧没有给谷剑兰任何反驳的机会。
谷剑兰站在门口,一动未动,听林琢之反抗的声音渐渐远了。
烛火将熄,倩影将灭,谷剑兰僵立良久。
末了,她推开小窗,看向林琢之房间,直等到那头烛火渐灭,雪夜万籁俱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