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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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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朗接到电话问郑家这场拍卖是谁在做的时候不由失笑。他给的答案很狡猾:“你说呢?”

多半人会“恍然大悟”:“我就猜是你!除了你谁还能布置得这么漂亮!”

周朗便笑道:“多多捧场!”

平心而论,周朗也觉得漂亮——比他之前想的还漂亮。

会场放在海岛上,整个布置都依海而设。

夜雾弥漫,少年悄然升起风帆,在礁石与海波之间,时隐时现,几个镜头切换的衣物,从千年以前迤逦至今。国外只能欣赏异域风情,国内识货的应该能看出来,服饰有闽地特色,从南北朝到明清。

这是郑氏的来历:荥阳郑氏中的一支自南北朝避战闽地,到明清时候出海。

日与夜交替,晴与雨轮换,平静的海面会在顷刻间风暴大作,浊浪滔天,有巨大不可窥见全貌的海兽出没。少年奋力搏杀,小船在风口浪尖一次次跌落,又一次次直冲上去。鲜血染红风帆。

到海面终于沉寂,少年衣裳褴褛,他睁开眼睛,看见被海水拥围的陆地,静谧得像沉睡中的婴儿。提一盏古色古香的灯,持一支短剑。山路崎岖,月光如银,照见警惕的面容和黑色的眼睛。

bgm吊着每个人的心。

啪嗒,啪嗒,啪嗒。

等候在前方的也许是巨大的怪兽,也许是绝色美人,也许是深不可测的陷阱。

到画面一转,是废弃的宫殿,在繁盛的枝叶间,不动声色的森冷,断壁残垣,是古今沧桑。被沙土掩埋的阶梯,少年拾级而下,烛光照亮长满苔绿的门,轻叩铜环,废墟中传来巨大的回音。

门缓缓打开——

不到两分钟的视频制作得美轮美奂,光影和声音把氛围烘托到了极致。

人人都在说经费燃烧,但是周朗知道言夏其实是投机取巧——室利国的地形给了她这个便利。

寄出来的图录也是配合短视频,制作得神秘又迷人,没做预展。

拍卖时间定在27号。

十月之后室利国进入雨季。

寒冷的十二月室利国原本就是传统的度假地。因为这支由知名艺术家裴约首发、风靡网络的视频,更多的外国人被吸引过来度圣诞。以至于室利国旅游部部长因此额外接见了杨惠和郑森。

言夏在朋友圈里刷到周朗的机票,时间是平安夜。

底下很多点赞和评论,又不少人询问拍卖的具体地址,那人只管装神弄鬼,很明显在配合她争取藏家。

到24日下午,那人发了个带问号的苹果过来。

言夏知道他是问要不要共度平安夜,心里一动,又想到大拍在即,实在不敢乱来,回了句:“我不受美人计。”

她能想到看到这行字的人得意的嘴脸。

竞拍号牌已经发出去了,竞拍名单照例是要在她这里过目,除了传统热爱收藏全世界的欧美中东日俄富豪,还看到有几个眼熟的国内藏家——也不知道是视频的感染力,还是周朗有出手。

她抓紧时间为拍卖做最后的练习。她有点紧张,她没有主槌过国际场,她很担心误读外国人的反应,英文也可能不够用。她反复揣摩国际场的各种喊价频率、手势,观察竞拍人的微表情。

偶尔出房门也是一脸呆滞。

郑家在准备过圣诞节,上上下下都洋溢着欢乐和喜悦的氛围。

高大的枞树立在庭院里,挂满了blingbling的装饰物,喷了雪,底下堆着五光十色的糖果和礼物。听说会有party,杨惠还问她参不参加。言夏说脑子抽不出来,又问:“你在美国时候圣诞也开party?”

杨惠笑道:“我这不是回国了嘛。”

言夏心里想东方人——无论东亚还是东南亚——过洋节都挺兼容并收。

到傍晚收到酒店电话,说有个快递。言夏拜托酒店代收,前台说快递员不同意:“expensive”,停了片刻又补充道,“from China。”

言夏就有点拿不准,倒不一定是圣诞礼物,毕竟国际快递不好预计时间。她放了小孟回家过节,这饭点也不方便麻烦郑家司机;山上不好喊车,幸好还能网约,折腾半天,抵达酒店都快七点了。

快递是个方方正正的小盒子,包装上看不出端倪。言夏开玩笑:“不会是炸弹吧?”

前台立刻如临大敌,又摇头:“from China!”

好吧就国内那个过地铁都要安检的劲,言夏也承认来自祖国的快递应该是安全的。问酒店借了裁纸刀,里头是只乌木雕漆嵌螺钿花卉方盒,制作相当漂亮,甫一露面,周遭就传来惊叹声。

这么精致的小东西,言夏知道是谁的手笔——骗子!什么“from China”,无非就是酒店陪他做戏罢了。

左顾右盼也不见人,不知道藏在哪里,多半是在等她拆礼物。言夏踌躇片刻,到底不忍拂逆人家好意,开了锁扣,方盒里五颜六色的长筒袜。

言夏:……

深呼吸,不能和这人一般见识。捏了捏袜子,硬硬的小东西,倒出来看,是枚银色的小狐狸胸针,狐狸尾巴蓬蓬的,叼了条鱼,鱼特别大,水花把小狐狸胸前的毛都打湿了。言夏喝了声:“出来!”

没有人应,就更没有人出来。言夏举目四望,在哪里?桌子底下?不可能;推开行李房,没有人。似乎所有人都憋着笑。猛地转身,看见墙边上斜放一人多高的油画。油画中的牛仔眨了眨眼睛。

有人大声喝彩,有人呜哩哇啦乱叫一通,口哨声此起彼伏。

言夏不知道拿这个人怎么办好,隔着画框抱住他。那人低声笑:“……全是油彩。”

“怎么这么早就到了?和飞机对不上……”

“搭了个顺风机。”

“饿不饿?”

“饿坏了。”

“我带你去吃饭。”

街上热闹极了。

虽然这座城市注定不可能有雪,但是暖黄色的灯光把街面照得晶灿灿的,橱窗里也像模像样地立着雪人,红袍的圣诞老人驾着鹿车从身边哒哒哒奔过去,所有人都在齐心协力把童话变成现实。

有人在路边卖玫瑰,红玫瑰白玫瑰;有人挥舞着荧光棒,冷焰火,兔耳朵一动一动,也有卖榴莲酥的。小情侣手拉手从他们身边过去。商场里永远灯火辉煌。八十多层的高楼距离夜空还是极远,但是足以俯瞰整座城市,远处的海,浮在水上大大小小的岛屿,近处的灯光,如镜花水月。

“就像是站在世界最高峰,对整个世界喊话——”

“雪崩啦!”

言夏哈哈大笑。

“你想喊什么?”

“我是世界之王!”

“好中二。”

言夏忽然想她不乐意参加party也许并不是因为忙,而是异国他乡的漂泊感,在节日里实在凄凉。

“其实你不用跑这么远过来……”她不安地说,“我这几天忙死,根本没时间。”

周朗:“我公干。”

言夏刮他鼻子,被捉住手。言夏微微别过面孔。她相信以周朗这等人才,不至于不明白她的意思。但是心里到底生出恐惧来。

就仿佛是她轻启战端,却发现结束权不在自己手里;他修为太高,她不是对手。

“我都没准备礼物……”她说。

“现在也还来得及。”

“……我是在和你客套。”

“所有客套我都当真。”

言夏:……

“木瓜网真是个好东西。”言夏悻悻地说。

周朗大笑。

大多数送礼中都充满了盘算与计较。即便是倾其所有,亦未必就能投人所好。何况有人囊中羞涩。

言夏开app搜索附近:“七楼有家陶艺馆。”她说。

陶艺馆里放着多年前的歌。

也许是平安夜的缘故,里头好几对情侣,有说有笑。言夏选靠窗的位置。周朗倒不奇怪她会陶艺,理论上烧瓷她应该也会。重逢的兴奋褪去,她眉目里明显倦色,声音发哑。周朗便不逗她说话。

没上妆,看起来比平时更小;半新不旧的白衬衫有点皱,配的红裙,中规中矩;短发似乎才剪过,正层次分明的时候。他不知道她有没有留过长发,女孩儿长发总会温柔一点;Jessica说她收脏钱……

灯光下莹白的鼻尖有微微的汗珠,睫毛浓密且长;跟着音乐哼了两句又断掉。他能感觉到她的放松。

下刀谨慎,落刀果断,收刀利落,优美近乎指间舞蹈。

陶坯在慢慢成型。

冷不丁听她说:“今年秋拍似乎还是永嘉压了天历一头?”

周朗嘲笑她:“你还有空看这个?”

女孩儿便唉声叹气一回。

想起来又问:“秋拍完了你们酒吧没有演出吗?”她有点心虚:他的演出服被她祸害完了。

那人漫不经心地回答:“有啊。”

“没去?”

“我想见你。”

四个字浓稠如蜜水,言夏有瞬间的毛骨悚然。

旧唱片陪着转轮缓缓滑动,“A long,lonely time……”上个世纪的凄婉哀绝,似乎在陶艺馆里用得非常之多,言夏恍惚记得是有个经典影片,但是太久了,久到连闪亮的声音里铺满了尘埃。

次日吃过早饭言夏就要回郑家。周朗说:“叫人把你的笔记本送过来不就得了。”

言夏瞪他。

周朗举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什么意思?”

“你不就是担心英文嘛。你一个人闷房间里苦练,不想要个听众?别说我没提醒你,国际场我拿过白手套。”百分百成交,拍卖公司赠送拍卖师白手套。这对于拍卖师来说近乎大满贯的荣誉。

言夏觉得这人更可恨了。

言夏觉得以她和周朗的关系,他不至于真板着脸训她。事实证明她错了。周朗这个人狠起来六亲不认。

口音,速度,声调;仪态,表情,节奏。什么都挑。

言夏这会儿是真信了这人从前说过的能教她东西。她原以为拍卖师都是直接从拍卖场上磨出来的。

“……你这么想也不算错。”大多数确实是。

言夏:“……你这么着居然没被前任套麻袋?”

周朗不由抱怨道:“言小姐你到底听过我多少乱七八糟的传闻?”

“我有双八卦的眼睛和八卦的耳朵。”

周朗怅然道:“总不能约过饭就算吧?”

见缝插针调笑几句也算是苦中作乐。

言夏觉察到周朗的尽心尽力。

她不知道该惶恐还是受宠若惊。半真半假道:“要我这次拍卖成功,周总要挖我,恐怕价钱得翻倍了。”

周朗摸她的脸:“你不想么?”

言夏犹豫了一下:“怎么不想——但是杨惠要的那个价,我还是觉得很难达到。”

再怎么焦虑,三天也只是三天。

拍卖时间定在晚上。

言夏从早上开始寡言少语,保持状态。下午周朗弄了件纱笼给她试,柔软的深蓝色棉布,大枝玫瑰,配旧金色耳饰,像是个从时间迷雾里坠落的姑娘,随时能引领人们开启一场海上一千零一夜。

言夏亲了他一下,也还是坚持:“你不要在场——你在场我紧张。”

周朗抱了抱她。

拿到号牌的竞拍人登船,海上起了风,茫茫夜雾之中隐约能看到岛上的光。

言夏在休息室里,资料在脑子里过最后一遍。她知道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竞拍人会在船上听到意犹未尽的传说,到船靠岸,所有天然的,古老的,神秘的……在眼前展开,仿佛东方所罗门宝藏。

时间仿佛指间沙,又或者恐怖片里连环杀人犯的脚步,一声一声靠近。

言夏整了整衣物,抿了半口温水:该她上台了。

“言小姐——”有人叫住她。

言夏回头看到杨惠,她也穿纱笼,黑色,繁复精美的蜡染。她朝她走过来:“你不用上场了。”

言夏脑子里有点懵,以至于她问不出为什么。

“我国去年出台的规定,本土拍卖必须由本国人主槌。”杨惠匆匆解释,“刚才商务部来电话通知……”

也许是郑森的举报,言夏心里想。她看了眼杨惠的穿着。

“我上!”杨惠说。

“你——”

“我有国际拍卖师执照。”

“但是——”虽然言夏不明白为什么会为什么会有拍卖执照,但是她确认她没有过主槌经验。何况这样的大型拍卖,是很考验人的经验和反应。她确定她能——这时候她看到了杨惠身后的人。

可能是眼花,脑子直接炸成了烟花。

“回头和你解释。”那人从她身边过去。

拍卖如约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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