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禹说完那话就笑着上楼了,只余下俞鸣章红着一张脸留在底楼的超市,等他尴尬完还是觉得已经住在龙禹家里,实在不应该再花他的钱,于是也追着上去。
高三的复习很累,龙禹看起来比之前憔悴了不少,他的脚还放在地上,上半身却全躺在沙发上,头靠在扶手上闭着眼,手机落在胸口处,看起来像睡着了。
俞鸣章轻声走到他的头顶处,想看看他有没有睡着——龙禹的皮肤又白又薄,眼皮处能看见青蓝色的血管,随着呼吸有微不可查的颤动。
他没有睡着。
俞鸣章小声地叫了句:“哥。”
龙禹睁开眼,琥珀色的眼珠子往上转了转,轻声开口:“你用这个声音跟我说话,让我觉得你是我哥。”
俞鸣章无声地清了清嗓子,“手机多少钱,我转给你。”
“你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送你点什么东西就想着还回来。”
俞鸣章其实现在挺有钱,当初吴老师母女吵完架,吴绮娜就在这边给儿子办了个账户,定期打钱,小孩从来不会大手大脚,想必攒了不少钱;龙禹微抬着下巴,仰头跟他说,“哥知道你现在不缺钱了,但你一直也没给自己准备;我是真觉得你挺需要的,你学习好,又能管住自己,咱没必要学他们老人,搞苦行僧那套。”
不一会儿,他又笑着说:“而且,几千块的手机你就推三阻四的,龙老板和他媳妇儿这次回来刚好撞见你生日,肯定也要送礼物的,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什么时候?”俞鸣章面色一变,在外人看来那是个很小的动作,但是龙禹知道他心里肯定很惊恐。
看到了意料中的表情,龙禹憋着笑说:“估计今晚就到了,看吧,你要是有个手机,我就能早几天通知你,你就能早几天开始害怕了。”
和龙禹之间尚且还能你来我往地拉扯,长辈特意挑的东西再三番五次推脱说不要就有点过了;况且,于霞但凡想塞东西给谁,那人是拒绝不了的;俞鸣章是真的心里有点慌张。
“宝贝,过生日就安心让别人给你花钱嘛。”龙禹仰着头,说话时看着俞鸣章的眼睛,尖俏的下巴和脖子之间绷出一条线,“我还想每周跟你打个电话呢,拨那个座机你没一次接到过;你这都快变完声了,哥还一点不知道。”
俞鸣章被他说得松动了,低声说了句谢谢哥;龙禹又说:“你要还过意不去的话,就去帮哥哥拿个快递吧。”
快递是要拿的,就算没送手机,他也很愿意去拿。
俞鸣章到小区外的快递柜拿了快递,回去时这人就这刚才的姿势睡着了;俞鸣章拿着玄关处的酒精瓶喷了喷,才把快递放在放在茶几上,又给龙禹搭了条薄毯,便盘腿坐在客厅的茶几前学习。
约摸半小时,龙禹醒过来,揉着眼睛就去拆快递;薄薄的一个袋子,他拆出来一套卷子,很薄,看上去不过十几张,牛皮纸封面上写着枫杨大学的历年自主招生试题。
“哥,你要参加自主招生吗?”俞鸣章记得上次封绵绵他们在高铁上提过,那时侯说还有一个多月,现在算起来可能就只有几天了。
“嗯。”龙禹把包裹垃圾团起来扔进垃圾桶里,翻开几张随意看了看。
“你上次不是说不去了吗?”俞鸣章问。
“回去考虑了下,还是有点想去。”龙禹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了支笔,把试卷垫在膝盖上就往上写了几笔,他向来学习时都是这样慵懒松弛的,“等我把这套题刷完了,就跟赵志豪他们一起去枫大试试。”
那张矮茶几不是学习的地方,小哥俩却待在那儿做了挺久的题,直到龙禹嚎着腰疼了,才把俞鸣章一起叫进房间,又开始学习。
晚上,龙健跟于霞回来了。
他们承包的生意在外地,夫妻俩都是草根打拼起来的,学不来其他老总坐办公室看各种报表,下工地换地方各个城市跑是常有的事儿。一年也回不了几次清江,加上儿子上高中,他们一家团聚的时间就更少。
这段时间刚好有个空档,特意在儿子周末回家来,当然,也给俞鸣章带了生日礼物,是一台笔记本。
俞鸣章干脆就不挣扎了,规矩地收下道谢。得知龙禹送了手机,两位父母就小学生可不可以使用电子设备讨论起来,得出的结果跟儿子的一样,说因人而异,但鸣章是个乖宝宝,买手机和电脑利大于弊。
晚上洗漱后,龙禹又一头扎在书桌上刷题,好像刚刚那个慢条斯理地吃饭吃菜,跟爸妈胡侃的人不是他一样。
说起来他的效率的确很高,就这么一个下午加晚上,他已经刷了三张卷子而且晚上还没有休息的打算。
十二点,俞鸣章刚好看了一本书,归置到书架上,问龙禹:“哥,你不睡觉吗?”
“乖宝,你先睡,哥哥还不困。”龙禹长臂一伸,把房间的灯关了,又打开书桌的台灯,全程没有抬过头。
俞鸣章站了一会儿,便收拾好躺在床上;他划划着新手机,把龙禹的号码存上,又点进龙禹的社交账号,看他的动态,玩了一会儿,便学着龙禹,放在他那测的床头柜上,开始睡觉。
龙禹的台灯不算很亮,写字的声音也不大,但俞鸣章就是一直都睡不着,只得闭着眼冥想;晚餐点了一个酱板鱼,是饭店的新菜,远远就能闻到一股咸香味,龙禹自己不吃,倒给俞鸣章夹了很多。
俞鸣章睁开眼,看了看那边暖黄色的灯光,龙禹保持着一个舒适的姿势坐在椅子上,一条腿踩在椅子的横杠上,手里的笔不停挥动,睫毛却松弛惬意地扇动,在脸颊上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
俞鸣章下意识地说:“哥,我想喝水。”
“好,哥帮你倒。”龙禹仍旧没有抬眼,架在横杠上的腿放下来了,马上要起身的样子。
“不用,我自己倒。”俞鸣章立即翻身下床,他说出来不是想让龙禹倒水,是被那静谧的氛围怔了一下,他觉得龙禹从来就没有这样学习过,不想打扰,就不由自主地报备了一下。
他穿好鞋子到客厅倒水喝,这时,于霞恰好从房间出来,“鸣章,你也来喝水啊?”
俞鸣章握着杯子的手一紧,有些慌张地叫了句:“于阿姨。”
“我就说那鱼太咸了。”于霞往饮水机这边走,经过龙禹房间时一顿,便停在门口。
俞鸣章又叫了声:“于阿姨。”
于霞没有回答,她目光灼灼地看着房间内,忽地拔腿走了进去,声音带着怒火,“龙禹,你在干嘛?”
龙禹算得很投入,一抬头,就看见于霞停在书桌前,怒气冲冲地看着自己;她穿着棉制的秋装睡衣,胸腔不停地起伏,气狠了的样子。
龙禹心里一慌,他小声地叫了句:“妈?”
于霞没有回应,她低下头去看龙禹的试卷,密密麻麻的一页,上面写满了公式和数字,不知道花了多少时间,她直直地看着向来懂事的儿子,“你在干什么?”
龙禹愣了愣,许久才镇静下来说:“妈,你先去休息,我马上睡了。”
“马上睡了?”于霞指了指墙上做装饰的挂钟,“龙禹,你看看几点了?两点了,你说你马上睡了?”
她说完又控制不住地大声嘶吼起来,“我们一直以为你很懂事,没有管过你,你说要住校就让你住,你就是这么管自己的吗?”
“怎么了?”龙健从主卧快步走过来,他穿着和于霞同款的灰色睡衣,擦过呆立在门口的俞鸣章,往吵架的母子俩走过去,问,“怎么吵起来了?”
“问你的好儿子。”于霞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她一把抽出那套试卷,“你看看他在干什么?”
“熬到这么晚写作业?我们给你压力了吗龙禹?我们让你玩命学习了?你爸担心你生病,拼了命赚钱,他一个才上完高中的人在外面吃了多少亏,就是怕你生个什么病我们连医药费都拿不出来。你知不知道,每次我们给你老师打电话,一听说你学习刻苦,我们感受到的都不是开心,是担心!你就是这样珍惜自己的身体的?”于霞把那本习题册拿到龙健面前,一边一页一页地翻给龙健看,他没戴眼镜,只能看到一片一片的密密麻麻的字迹,还没把做完的那几页翻完,她就几近崩溃,捏着其中一页,将整套卷子往地上砸去,“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有病?是不是以为自己跟别人一样能熬?是不是这几年舒服了你又要故态复萌?”
龙禹艰难地叫了声:“妈。”
整套试卷顺着地板滑出去,经过俞鸣章的身边,被甩到客厅;于霞看着自己手里残留的半页试卷,上面的字迹清隽漂亮,她的眼泪夺眶而出,踉跄了一下,马上就站不稳的样子。
龙健一把搂住即将摔倒的妻子,对龙禹说:“儿子,多的不说了,你自己也知道。”他搂着于霞离开,经过门口时,对贴着门口的俞鸣章说:“鸣章,你和哥哥赶紧睡觉吧。”说完,把门给他们带上了。
房间又暗下来,只有那一盏台灯发出微弱的光芒,俞鸣章慢慢地走过去。
龙禹的头埋在桌子上,黑色的头发压在卫衣的袖子上,只露出一侧纤白的下颌,上面挂了些水迹。
俞鸣章小声地叫了句:“哥。”
龙禹不动,他还趴在桌子上,似乎连胸口都懒得起伏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