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希书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那一刹那完全冻结了。
来不及进行任何思考,在大脑上线之前,他的身体却已经自发地动了起来。
他猛地转过身,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水果刀用力地朝着身后粘腻浓稠的黑暗劈砍了过去。
“咔——”
水果刀薄薄的刀刃撞在了防盗门的门框上,随后便因为谢希书的太过用力,直接从他的手中飞了出去,摔在了大理石地面上滑出去好远。
下一刻,谢希书闹出来的动静,让门廊处的感应灯再一次亮了起来。
并不算太明亮的光线立刻就照亮了谢希书的不视野,以及,他眼前的那一片区域:他身后的玄关处空空荡荡的,压根就看不到任何人。
本来就不可能有人。
谢希书听到自己脑子里有个声音轻声嘲讽道。
是啊,就算刚才光线那么暗,但人毕竟不是纯粹只靠眼睛去感知世界的动物。要是真的有人越过了谢希书来到他的身后,他不可能发现不了。
至于刚才他感受到的,那一阵若有似无的气流……无论怎么想,都只能得出“谢希书神经过度紧绷,最后在极度紧张下产生了幻觉”这个结论。
*
可想是这么想,谢希书整个人却依旧没办法放心下来。他没有去捡地上的刀,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猛然窜进了门内。
“砰”的一下,谢希书重重关上了防盗门,然后手忙脚乱地反锁了大门。
“呼……呼……呼……”
手心不知不觉又被冷汗浸湿了,就连反锁房门的时候都有些打滑。
“呼……”
谢希书听到自己的喘息声,在漆黑的房子里显得格外沉重急促。而且在这之前,他也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家有这么大,就连呼吸声都会出现回音。
锁上门后,家里的黑暗让谢希书止不住地打起了冷战,他喘着粗气,狼狈地冲进客厅,然后将整个房子里所有的灯都全部打开了
远比门外感应灯更加柔和,光亮的光线铺满了整所房子,谢希书的脸色依旧苍白得宛若鬼魂。
他一步一步在自己熟悉的家中来回徘徊,他打开了每一扇柜门然后关上,神经质地检查着家中每一处缝隙和角落,哪怕那些地方狭窄到连猫咪都无法藏身。
而在如此仔细的检查之后,他唯一可以得出的结论是……
一切如常。
整座房子里唯一不正常的,似乎也只有谢希书自己。
就连谢希书自己也觉得现在的模样非常的蠢,但是他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
那种无法言说的恐惧就像是泄洪时的堤坝,正在不受控制地扩散崩落。当谢希书拖着发软的双腿,艰难地挪到浴室里洗澡的时候,他会觉得自己家玻璃浴室门外,似乎总是伫立着一道暗淡的影子,而那道影子现在正一眨不眨地透过朦朦胧胧的磨砂玻璃,窥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当他因为魂不守舍忘记拿睡衣,最后只能裹着湿淋淋的浴巾迟疑不定地回到房间时,他会觉得自己的衣柜有些怪,明明是他自己亲手叠的衣物,亲手整理的衣柜,可好多细节仿佛又跟他早上离开时看见的衣柜不太一样,那些叠放整齐的衣物,总有一种微妙的,被挪动过似的不协调感吧。
直到谢希书再也无法抵抗身体的极度疲倦与虚弱,不得不躺回床上进行休息的时候,他依然没有关掉家里的任何一盏灯。
可与此同时,他却把自己的卧室房门锁得紧紧的,他甚至还拖来了椅子,牢牢地抵在了门把手下。
随后,他躲在自己的床上,用被子死死地罩住了头。
拱起了一小团的被子微微晃动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在这之前,谢希书也曾端坐于床边,深呼吸了好几下,他不希望自己继续这样神经兮兮,疑神疑鬼下去。
他只希望能通过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然而,最后的结果却是事与愿违。
谢希书觉得自己仿佛嗅到了一种奇怪的气味。
一种求偶期的雄性动物散发出来的,带有强力荷尔蒙意味的腥臊味。
那气味让谢希书感到似曾相识,同时也变得更加紧张。
他不明白为什么洗了澡之后,那股属于齐骛的味道依然这么萦绕不去,久久不散。
“沙……”
蓦地,谢希书竖起耳转向了卧室门,心跳渐渐开始加快。
他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某种声音,一种他无法形容的,湿润粘稠的声音。而那声音,正是从理论上来说早已无人的客厅中传出来的。
然而当他竖起,屏息凝神仔细的聆听时,门外又再也没有任何动静,仿佛刚才他听到的那细微濡湿的声响,不过是他过度紧张而产生的幻想。
可谢希书一点都没有因此而感到轻松。
他不由自主地将目光凝在了被自己卡住的门把手上,控制不住地想象着卧室门外的场景。
他仿佛看到了一道高大的人影,正在安静,明亮,寂静的客厅各处不断游走……不,不对,也许早在他还在房子里各处检查的时候,那道影子就已经出现了。就像是某部电影那样,那道影子一直黏在他的身后,躲在他视线的死角处,光明正大地尾随着他,窥视着他,嘲笑着他的神经兮兮与精神崩溃。
*
谢希书也知道这是太过于荒谬的妄想,可他就是无法停下。
他甚至都能想象出那道影子的脸,以及那道影子看向自己的眼神。
齐骛。
他仿佛又对上了齐骛那黑沉沉的,黏腻凝沉的注视。
那种令人作呕的欲望在那对野兽般的眼眸中不断燃烧着,跳动着。
……
谢希书以为自己会在这种极度紧张与恐慌的状态下,睁着眼睛撑到天亮,可他终究还是低估了高烧带来的副作用。
他就那样惴惴不安地蜷缩在床角,在自己愈发惊悚的想象中,不由自主地慢慢闭上了眼睛。没过多久他的呼吸便立即变得缓慢沉重起来。
少年完全无可抗拒,被疲惫与高烧拖入了近乎昏迷般的深度睡眠之中。
所以,谢希书完全没有听见,深夜的城市里此起彼伏,不断传来的尖锐警笛声和救护车的鸣叫。那些声音让A市在这个夜晚变得异常的喧闹与嘈杂。
“轰隆——”
他也没有被城市边缘那一阵巨大的轰鸣声惊醒,尽管在那不明缘由的爆炸之后,整座灯火通明的城市都在之后的几秒钟之内,依次熄灭了所有的光源。
而谢希书的房间,也因为这次大停电,再一次笼罩在黑暗之中。
“沙沙……”
沉睡中的他完全不曾察觉,一道影子缓缓地从他的床底下爬了出来。
那道影子异常高大,健壮,包裹在骨骼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因为紧绷而轻颤隆起。
普罗大众对于肌肉格外发达身形健壮的野兽,总有刻板印象。觉得它们在力大无穷的同时却会显得鲁莽,笨拙。
这道影子在行动时,完全不符合那愚蠢的刻板印象。
他的一举一动都显得异常丝滑,寂静,敏捷——仿佛一条致命的毒蛇或者是毒蜥。
当他从床脚一点一点爬上谢希书的席梦思时,那张厚实而富有弹性的床垫甚至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音或是晃动。而那位不速之客很快便以四肢着床的方式,快速挪移到了这张床真正主人的身侧。
后者的身形在蜷缩起来后愈发显得消瘦弱小,来人可以轻而易举地将那脸色苍白的少年,彻底覆在自己身下。
光是这个想法,便让“他”的眼睛在黑暗中冒出了两点鬼火般的瞳光。
他低着头,头颅不太正常地挂在了修长的脖颈上,然后垂在了谢希书的脸侧。
灼热的喘息抚摸着谢希书的耳廓与脸颊,然后在那一片细腻的肌肤上激起了一整片的鸡皮疙瘩。
就算是在无比黑沉的睡梦中,谢希书似乎也隐约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
沉睡的少年在“他”靠近的时候便蹙紧了眉头,漆黑的眼睫不住的颤动着,隔着薄薄的,因为高热而泛出粉色的眼皮,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球正在飞快转动,但自始至终,他也没能挣扎着睁开眼睛。
谢希书唯一能做的,只是将肩膀勾得更紧一些,整个人微颤着再一次往被褥深处缩去。
【滴答——】
而就在此时,窗外警笛又一次凄厉响起,红蓝闪烁的光透过窗帘,薄薄地落在了窗内床上少年的侧脸上。
一滴晶莹剔透的水滴正缓慢地沿着他脸颊的线条慢慢向下滑落,反射出了细细的微光。
【滴答——】
然后又有一滴粘液,自谢希书上方落在了他的脸上。
覆盖在他身上的巨大阴影,眼瞳中的反光在这一刻愈发显得精亮无比。他无比痴迷地打量着近在咫尺的谢希书,喉间溢出了含糊低沉的咕哝,他的全身上下,似乎每一颗毛孔都在欢欣鼓舞地不断放开,然后收缩,就这样汲取着空气中那诱人芬芳的甜香。
而他的口涎,完全是不受控制,才从森森的细碎尖牙缝隙中滴落,将谢希书的脖颈与脸颊污染成一片粘稠腥臭的湿润。
真甜。
好甜好甜好好吃好诱人——
强烈的渴望,与浓烈的香气将“他”的大脑蒸熏成了一片充斥着欲望与本能的稠粥。
就连他自己也不曾意识到,他对着谢希书,正不由自主地张开下颚,而他的整张嘴也完全脱离了人类的骨骼结构限制,正张得越来越大,原来越大……
最后他的下巴几乎贴到了胸口,被彻底拉伸张开的口腔深处,无数海葵般柔软的红色软舌不断探伸而出直直指向对这一切一无所知的谢希书。
在这一刻,“他”只需要稍稍再往下低一下头,便能将床上病弱昏迷的少年,从头到脚,彻底吞入自己的体内。
*
“砰——”
就在这个时候,在卧室的天花板上传来了一丝不容小觑的沉闷声响。
放在平时,在三更半夜弄出这种动静,已经足够让业主气急败坏冲到楼上去找人理论了。可谢希书今天实在太过于虚弱,此时才能依旧安稳地待在黑甜的睡眠之中,不曾醒来。
“你他妈在发什么神经?我就熬夜打一把游戏,碍着你什么了?你想睡你就去睡觉呀。”
“靠,要过就过,再不过我们就离婚得了,这日子我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老婆,你,你到底怎么了……我靠!”
“等等,是我啊,老婆?!好痛,好痛好痛啊,松口快点松口!”
“我知道错了,老婆你别吓我,你松口吧啊,我,我出血了……好痛啊啊啊啊啊啊啊松口啊啊啊……”
“救,救命——”
紧接着一个男人含含糊糊的惨叫声也透过窗缝顽强地挤入了卧室内。
空气中逐渐染上了新鲜的铁锈味。
跟声音不同,气味的变化更加细微而复杂,理论上来说,谢希书至少也要再过两三天,才有可能嗅到那种腐败恶臭的血腥味。
可对于“他”来说,空气中逐渐弥漫开来的血臭味已经浓烈到让人作呕的程度。
差点被兽性夺去所有神志人影在原地顿了顿。
下一刻,“他”悄然且迅速地爬离了谢希书的床。
在离开之前,“他”难以自控地在床边逡巡了好几圈,红色的眼睛死死黏在谢希书灰败虚弱的睡脸之上。
又过了几秒钟,“他”才喘着粗气,艰难地远离了谢希书,然后挤开了窗缝,朝着谢希书楼上的那户邻居家爬去。
*
很快,那里便彻底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