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这边，周涛最近在急诊轮班。入夜，救护车扯着嗓子乌拉拉地在急诊部前面停下来，周涛跟着师兄周柏舟和老师方晴在外面接救护车。刚刚被电话告知，是车祸患儿。

来急诊好几天了，虽然也有突发状况，半夜中风的老人，被篮球砸到头的学生，或者喝酒打架的黄毛醉汉，车祸患儿还是第一遭。方老师冷静地吩咐两个学生：“不要慌，稳住了，不要盲目跟患儿家属沟通，你们不知道的不要随意告知。”两人认真的点头。方晴今年是住院医第二年，很有气场的年轻女医生，虽然身高比两个男生矮了一个头，剪了个沙宣头，可是人做事非常麻利，实习一年已经成功留院，这是她住院医的第一年，带了三个实习生，今晚跟她值班的是周涛和周柏舟。

柏舟，一个身高一米八五的大高个，浓眉大眼，性格开朗，从小到大的学霸，名牌大学毕业，整个实习生里最炙手可热的实习生。干活麻利，脑子灵活，嘴巴也甜，不同于周涛的温吞冷寂，他俩一个像秋日清晨的风，冷寂又独立。一个像夏日的阳，风风火火，从小家境富裕，爱包围着长大，社交悍匪一般。自从跟周涛分到一组实习，跟这个悍匪就成了朋友。与之前周围的人不同，这柏舟嘴巴甜，人也仗义，天天一个一个师兄叫的，同吃同住同值班，同被骂。久了自然成了朋友。这会儿俩人齐齐整整站在老师身后，活像两个门神。能不能挡住夜晚的阎王索命，大家心里都没底。

救护车后门打开，映入眼帘的是崩溃一直在哭泣的母亲，和嚷嚷着“坚持住，坚持住”的父亲，小孩子看样子八九岁的样子，虎头虎脑，可是脸色惨白，一点血色没有，大腿遭到碾压，腿受伤很严重。

手术室内，周涛今天帮老师拉钩，这是实习生好不容得到的机会，周涛不敢马虎。自己的带教老师方晴和骨科主治医生，外科大牛，心血管大牛全都到了，小孩的腿能不能保住就看这一场手术了。家属两口子千求万求，那孩子父亲跪在主治医生面前磕头，孩子还小，想保住腿。大夫不敢做出任何保证，只能说尽力而为便急匆匆开始了手术。

方晴取下婚戒，老规矩，别在衣服里面，拍了拍胸口，给自己打气。骨科大佬的实习生火急火燎地拿着他最喜欢的小花朵图案的手术帽进来，老师戴好，深呼一口气，大家上了手术台。

小孩稚嫩的面容，跟整条腿血糊糊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场的人不像以往那般还可意扯了扯家常，空气很紧张，小腿已经找不到能用的血管了。膝盖之下已经碾压的只剩下一张皮，惨不忍睹。

“跟家属沟通，只保得住大腿，小腿必须得截肢了。”方晴示意周涛出去让家属签同意书。

周涛拿着病危通知书，加手术同意书，给家长。那孩子父亲在地上嚎啕大哭 ，母亲却似乎是悲痛已经麻木了一般，反而冷静下来。“切了小腿，命能保住吗？”

“医院最好的医生都在手术室，大家会努力的，大姐。”周涛尽力安慰。

那孩子母亲冷静的签了字，懒得理一旁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父亲。听闻是孩子父亲坚持要带着孩子骑行，骑行的路段又是很窄的乡村柏油路，车经过的时候，小孩子的自行车正好碰到地上的石子，倒下去，直直地被车碾压过去。孩子父亲当场就崩溃了。还是旁边的路人帮着叫的救护车。那司机这会儿也在一旁不知所措，孩子父亲一次次要冲上去打他，都被交警制止了。

“家属先不要乱了阵脚，孩子手术结束后，需要24小时高强度的护理，你们要沉住气，才能好好的照顾他。”周涛不敢说太多，也不敢给家属太多的希望。毕竟上了手术台，孩子失血也不少，他没有办法给她下什么决断。也没有这个资格。上了手术台，哪怕是最有权威的医生也不能跟家属保证什么。

周涛交代完就立马折返进了手术室。再次洗手消毒上台，只听到骨锯锋利刺耳的声音，几个小时后，男孩右腿从膝盖以下切掉了，保留了上半部分，好在命保住了，以后的路，这么小的孩子该怎么走。医护人员都心疼，也都没办法，人类在灾难面前就是这么渺小。推了患儿出来直接交接给重症监护室了。意外天天都在上演，能够完完整整平安的活着似乎已是难得的福气。

从医院出来，周涛和周柏舟都没有说话，天空才刚刚泛白。周涛跟柏舟说了家里多了个租户，得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柏州听说是周涛儿时的朋友，也没在意太多。疲惫地应和着。

“我想去吃酱油面。一起吧。”柏舟停下脚步不想走了，忙了一夜，就想吃点热和的。

“要开半个小时的车，大哥。”周涛一脸无奈的看着他，知道柏舟的脾气，有时候想一出是一出，不过看他一脸疲惫，又觉得经过这难熬的一晚，反正大家都没有睡意，那就走吧。随手给薇薇打了个电话。“醒了吗？薇薇。”

“起来了，怎么了？”薇薇已经洗漱完毕，在窗台看那还没有探出头的天际。

“你下楼来，我们一起去吃早饭吧。”周涛温柔地说。

“好。”薇薇随手拿了件外套便下楼来。走到楼下，周涛远远地看到薇薇，靠着一辆小白车，朝她挥了挥手。薇薇提起裙子朝他小步跑去，清晨的少女，像一朵洁白的洋桔梗，清新，美丽。坐在驾驶室的柏舟看到薇薇过来，也没有下车，朝着她微笑着点点头，薇薇上车坐上了后座。

“我们去吃酱油面，一起吧。”周涛转过头跟薇薇解释要去哪里。酱油面是市区三十公里外一个小县城的特色早餐，清爽的面条，加上新鲜的鲫鱼煎炸烹煮作配菜。听说过多次但是没吃过，薇薇想着也不错。“好啊。”

一路上柏舟开车，薇薇正好翻出手机里的资料，一一询问周涛的意见，自己用词是否准确。柏舟听了也很感兴趣，一问正好是两日后在他们医院举行的中外心血管手术最新技术交流会，立马也来了兴趣，有问必答，相互学习。三人结伴而行，也是来了精神，迎着朝阳，边开车边帮着薇薇过了几遍主要发言人的文稿。待到旭日初升的时候，他们已经开车到了小镇。小镇不大，晨起的都是劳作的老人和商铺人家。这家酱油面已经开了三十多年，酱油是店家自己熬制的，酱香浓郁，一碗面用一勺酱油打底，撒上一把从化，加上老板自己熬制的鲜美高汤。面条是新鲜的碱水面，现煮了过一遍冷水，再放入碗中，加上新鲜熬制的猪油，就成了一碗新鲜的酱油面。再配上店里时下的小青菜，鲫鱼，卤菜，面条清爽可口，汤汁也是温润暖胃，这么多年来吸引了周边诸多人来就是为了这一口暖心暖胃的酱油面。

三人在店附近找地方停好车，便下的车一齐走向店里。找了个临街的敞亮桌子坐下，点了三份酱油面，几个小菜，薇薇看着平平无奇的面。“真有传说中的那么好吃？”薇薇好奇的问周涛。

“你尝尝，看似平平无奇，却面劲道，汤鲜美，试试。”

一旁的柏舟已经呼噜噜几筷子面下肚，又喝了一大口汤，“啊，舒服。”迎着日出，吃下一碗面，柏舟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这人，倒是洒脱，薇薇和周涛看着他这样子，也被感染了，便大口吃了起来。确实不错，汤很鲜美，面也劲道爽滑。薇薇包着一大口汤的样子，像极了一个小包子。简单，干净，单纯，这也许就是薇薇这种女孩吧。

“薇薇、”三人正吃得欢，旁边一男子端着面碗叫了薇薇一声，薇薇抬起头，嘴里的面差点没喷出来。是阴魂不散的老板。怎么在这里又见到了好不容易放两天假。

“向总。”薇薇放下面打招呼。向垚端着面碗，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下薇薇，又瞟眼看了旁边两位男子。

薇薇抿嘴介绍：“这是我朋友周涛，这是他同事柏舟。他们都在中心医院上班，过两天的论坛会，他们给我帮了不少忙。”

向垚放下面碗，坐到他们桌，礼貌的握手。又转头去点了几个小菜夹进来。“喝一杯？”

看对面俩人一眼困惑，“这里流行喝早酒的，要不喝一杯？”

三个男生一对视，又转头看看薇薇“待会儿你开车。”然后三人居然叫老板打了一个小小的酒精炉子架着一个锅子，一人一杯白酒酒开喝。向垚又招呼不远处的女孩过来，还是上次那个妙龄女子。一身杏黄色连衣裙，乌黑头发柔柔地披在肩头，笑起来两只眼睛像弯弯的月牙一般，向垚一招手，她乖巧的过来打招呼。“这是我表妹，肖兰。”向垚介绍女孩给薇薇他们认识，几位都点头示意，薇薇搬来一个凳子给她坐。向垚抢先过去拿了把椅子就过来了。“手又还没好，我来吧。”

三个年轻人，乘着初升的太阳，在小街的石板路旁，一起喝酒，吃面。两个女孩相视一笑。这个小镇，临近江边，老一辈的多是江上的船工，累了下船来便在面馆点上一个小锅子，炖点牛肉牛杂，或是肥肠，三五成群喝上一杯也是解乏。

看看彼此的黑眼圈，自己又何尝不是这个社会新的一匹牛马。相视笑笑，自得其乐，一杯下肚好不自在。

回程两台车，两个女生慢悠悠地往回开，后座的周涛和柏州已经上车就睡了，些许是累坏了。秋日的阳光温暖，撒在两个白衣少年身上，日子倒是寻常又美好。两辆车进了市区便朝着相反的方向各自回家了，向垚也不晓得薇薇已经换了住所。

回家后柏舟将周涛的东西全部搬到了自己房间，“两个大爷们住一起没人说闲话。” 他大大咧咧，一笑两个酒窝，眼睛透亮，似乎没长大的小孩一般。薇薇想，这应该是从小被爱着长大的小孩吧，才成年了还这么天真烂漫。薇薇看到他就觉得这个人真的像个太阳一样，给周边的带来无尽的活力。无关男女之情，就像，像清晨的向日葵。大家昨夜都熬夜了，两个男生回房休息。薇薇也回房补觉，她总是习惯性的熬夜，似乎只有过了十一点，黑暗笼罩整个世界，她才能觉得世界安静下来了，所以时常都是晚上工作比较多，知道熬夜确实对身体不好，可是睡眠质量也是一如既往的差，时常都是等着困意来袭突击睡半个钟头反而可以蓄电半天，这会儿也是回房间拉上窗帘倒头就睡。

两日后，中心医院的亚太地区心脏手术交流大会如期举行，向垚早早准备了来接薇薇。还是来到之前的住处敲门，没想到门居然没锁，一推开，房间空荡荡的啥也没有，地板也全被撬了。他仿佛还以为走错了地儿，这才给薇薇打了个电话。薇薇那头说自己就在医院附近，向垚赶忙下楼往医院那边赶，在医院门口薇薇楼下碰了头。

“你怎么搬家了？你房间跟打劫一样。”向垚一见面就吐槽。

“上次出门的着急，忘记关水龙头了，房间被水泡了，这才搬的。”薇薇没好气，还不是怪你这个周扒皮，不是催得急怎么至于。

“那你现在住哪里，怎么不跟我说呢？”向垚眉头皱起，有些担心，眼睛不自觉的去看薇薇的手，还好，好了很多。薇薇今日穿的很职业，利落的高马尾，仍然是白色衬衣，黑色职业装，干练又简单。

“暂时安顿好了没事儿。”薇薇担心时间。

“不着急，一起吃早餐了再去，今天要忙一上午。我在你不用怕。”向垚转身提了薇薇的手提袋，带着薇薇去附近的肯德基吃粥。清早的皮蛋瘦肉粥，很暖胃。向垚爱吃，给薇薇点了一份，又点了两杯咖啡。医院附近的肯德基，早上很多人，俩人静静地坐在角落，向垚翻了翻薇薇这两日整理出的资料，随手掏出笔帮着将医院给的稿件改动一下。“今天你主要是帮着同传这两份发言稿。医院的大佬都会英文，后面的问答环节，交流环节我们不需要太多介入。我在旁边，你大胆发挥。”向垚沉稳交代，站起来麻利取餐，嘱咐薇薇吃饱，会要开一整天。薇薇也不推辞，一碗粥全部吃完，还吃了一份薯饼。向垚看她吃东西的样子像个小地鼠，就觉得可爱又憨憨的，不觉得一脸宠溺的笑。

“怎么了，老板？”薇薇嘴角还沾着薯饼屑。

向垚伸手，大拇指抚过她的嘴角，擦掉薯饼渣，笑笑不说话。薇薇脸刷地就红了。

上午九点会议准时开始，薇薇也不知道来了哪些国家的人，看起来有欧美，有中东面孔，向垚引着她进了后面的同传小房子，狭小的空间薇薇坐着，向垚站着。会议开始，今天主讲人是医院心外主任，话题讨论的是心脏瓣膜，瓣膜修复典型案例交流分析。薇薇深吸气，跟着主任的发言，开始逐段翻译，气息平稳，语调专业，生僻难懂的专业词汇这几日也练习的熟练。发言十五分钟左右，翻译结束，薇薇头上都冒了细细密密的汗，好在一切顺利。后面的提问环节是大头。换了向垚上阵，薇薇在一旁观摩，只看得他应付的轻松自如，流畅得体，好几个外籍医生提问明显带着不信服和刁难之意。主任在台上的回答也很掷地有声，向垚次次都帮着主任回怼回去又没失了礼貌气节。薇薇不禁心生敬佩。

后面的就是各个医学大佬提供的典型病例分析，用不上俩翻译了，各个医生主动发言，大多数医生本身英文也很好。薇薇看着这边的主任医师主动出击：“For your failure case , I found that you use a very special left atrial tractor for the left atrial right,in my opinion , i think maybe this is the reason why the surgery failed.The tractor was too big for this surgery , and you should relieve the tractor a little ” 薇薇抓紧翻译成中文，没想到这个场合除了汉译英，还需要英译汉，毕竟下面坐了很多医学生。

对于你失败的案例，我发现你用了一个非常特别的左房牵引器，在我看来，我想也许是左房牵引器将左心房拉扯地太厉害，才间接导致手术失败。

主任一番话，呛的对面外国专家脸都黑了。也不得不谦逊的承认自己的问题。

薇薇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向垚，示意他，这也太犀利了。向垚笑笑：“我们中国医生现如今是很厉害的，在国内心脏领域也取得了很好的成就。”

薇薇回头，看到周涛和周柏舟都站在最后排，周涛正好看向这边，温柔地朝她点点头。薇薇报以甜甜的笑，朝他挥了挥手。转身看到向垚，一张冷脸。薇薇立马收了笑容。

上午的会议圆满结束。薇薇也松了一口气，原本还在日日焦虑，真熬过来也不过如此。“多见识，多参加就好了。”向垚拍拍薇薇肩膀，俩人一起离开了医院。

“薇薇” 是周涛追上来，“你们忙完了？我最近不回去住，你安心住着。”

“你，住在周涛家吗？”向垚皱着眉头问。

“我先走了，下一个工作出来，你可以休息两天。”向垚开车走了，背影带着怒气。薇薇想着也没得罪他啊，真是。薇薇穿过马路，走几步就到了住所楼下。

翻译公司就这点比较好，只要完成手里的工作，上班时间是弹性的。原本许诺薇薇的休息时间也是一周内做了两个单子，是有些疲惫的。这次不知道能够休息几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