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白鹤鸣这一趟上武当山,虽未见到俞岱岩,却算是与张真人久别重逢,也与俞莲舟、张松溪见了一场。自觉完成了师父的任务后,她又去看了看孙正堂,见他在武当适应的不错,也就放下心来。
寒春将过,新一年要处理的事情还多,白鹤鸣作为下一代继承人理应去峨眉各处的据点过个脸,也最好找个机会先去崆峒、昆仑这些稍小一些的门派拜访一下。灭绝师太似是打算闭关,此前将拜访各处所用的书信全都一口气塞给了她,嘱咐她除了少林暂且不急,得由自己亲自带她之外,其余各派白鹤鸣均可自行处理。
俞莲舟和白鹤鸣重逢不过几日,见又要别离,心中忽然升起几分“世事总是聚少离多”之感。但想到白鹤鸣如今已经是铁板钉钉的峨眉派继承人,眼看在江湖上闯出声名来也不过是再要几年的功夫,又不禁感到欣慰。
白鹤鸣向张真人辞别后,俞莲舟自请送她下山。张松溪也在场,想着自己左右也无事,便也提议一同送别。
下山路上,三人随口闲聊。张松溪虽然说话不多,却从二哥和白鹤鸣的对话中得知白师妹不过比他小三岁。他心想道:“她与五弟同龄,却已经经历过那么多江湖风波,如今已经是灭绝师太门下的第一弟子了。也难怪三哥……”
刚想到此,天边忽然响起一声刺耳的鸟鸣。张松溪的思绪断了一刹,回过神来便见白鹤鸣和俞莲舟都停下了脚步,二人正抬头望天空张望。
“好多乌鸦。”白鹤鸣道。
俞莲舟望着天空盘旋的乌鸦,笑道:“武当山上常见乌鸦,我们来之前武当山上还有一座乌鸦庙呢。”顿了下,道:“有灵鸦送别,你下山之后一定顺利。”
张松溪跟着也抬头。他觉得二哥这话里或许有其他意思,但一时半会儿却又品不出来,姑且先放在一旁。他想到白鹤鸣似乎是上山来看三哥的,此刻便想到他们小时候的故事来。
他道:“二哥可能不知道,小时候我还挺怕乌鸦的。它们有时候晚上叫的厉害,我又怕黑,那时候我不敢找你和大师哥,还是三哥主动说和我一起睡。三哥想告诉我乌鸦不可怕,就从厨房里偷偷拿了米糠,硬拉着我去喂乌鸦……”
张松溪小时候害怕的事情还挺多的,但长大后他自己再回看便都觉得这些都不可怕的。只是和别人讲起来的时候,难免会有些不好意思。若不是念及白鹤鸣和三哥关系亲密,再加上武当峨眉关系甚笃,他也不会说起这事。
白鹤鸣已经准备道别,此刻听到这个故事,脑海里又想起俞岱岩的信。她笑道:“峨眉山上也有乌鸦,乌鸦其实是杂食的,而且吃肉更多。我在山上的时候经常看到乌鸦吃其他的昆虫、腐肉、还有其他鸟类的蛋。但若是俞师兄喂的话,米糠它们应该也会吃。”
张松溪没料到她竟然知道这个,哑然一笑。他道:“白师妹说得对。”
“我当时以为三哥是想告诉我亲近了乌鸦,它就不可怕了。没想到三哥带我在山上观察它们,他说这些鸟不过就是寻常的鸟,叫声既不代表吉祥,也不代表凶险,都是人类牵强附会。它们也吃素,也吃荤,食腐肉、食昆虫……然后我就不怕了。”
俞莲舟印象中俞岱岩有和自己讲过这个故事,只是从四弟口中听来,又是另一种感觉。他想了下道:“三弟是聪明人。”
只有了解,才能让人克服恐惧。
白鹤鸣深吸一口气,终究是右手一摆,道:“不多说啦,我也该去完成师父布置的任务了。”她回头望了望武当山,只见山腰处雾气朦胧,只隐约可见得真武大殿的屋顶。
希望下次上山可以见到俞岱岩吧!
她心想道:“江湖偌大,或许哪天遇到什么事,我和他又相见了呢。”
俞莲舟和张松溪见她只回头了一下,便径直走了,毫无留恋。师兄弟二人稍立半晌,怕有甚紧急事况,等了一会儿才回头,重新上山。
已经在去武当的路上和武当山上耽搁了不少时间,白鹤鸣便自觉加快了脚程。除去武当,她还有昆仑、崆峒、华山三大派要走,期间还得尽可能地打点峨眉各处的据点和各个小门派——这是师父给的荣誉,亦是考验。
从地图上来看,昆仑路远又在高山之上,还是等到夏日天暖之时可能会好走些,华山和崆峒相比,还是华山派近一些,于是白鹤鸣便决定先去拜访华山派。自武当山一路北上,寒意越来越甚,再兼山路崎岖,连她也不得不放慢了步伐,耐下性子来在山里打转。
好在她随身带了笛子,不管心情是舒畅还是闷烦,只要在山间吹起这笛子,一切的烦恼便随着这悠扬的笛声散了。偶尔白鹤鸣也会在雪里练剑,上次她在大都虽然自创了一套细雨愁猿剑,但总觉得还有未曾完善之处。眼下一人独行在山中,恰好能静下心来慢慢品味。
兜兜转转之间,白鹤鸣总算是找到了华山脚下的村子。下一步只需要将拜帖呈上,就可定下日期拜访了。她向村民问了华山派外门弟子驻扎之处,正欲递交拜帖,那外门弟子却冲她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连拜帖也不接便拒绝道:“这位姑娘,我们华山派近日不接待外客。”
白鹤鸣眉头一皱,道:“为何?可是有甚要事?”
她出门在外一向先不报自己峨眉派弟子的身份,免得有借势欺人之嫌,但出门这么久也很少有这么直接被人拒绝的情况。
另一位弟子瞧着机灵些。他见白鹤鸣虽然一脸风尘,衣着朴素,却是背上背着一把剑,腰上挂着一把剑,再看她眼神坚定,说不定是那个隐士门派的嫡传弟子。他笑嘻嘻地上来,言语上却也还是一派拒绝之意:“这位女侠您有所不知,我们掌门之女三日后成婚,派内现下忙的是焦头烂额,恐怕是无心招待外客了。”
白鹤鸣听了一愣,道:“贵派掌门之女成婚?这是何时的事?敢问成婚对象是?”
虽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但以华山派杨掌门的身份,他女儿的成婚不应该如此匆忙。就像纪晓芙和殷梨亭都是江湖儿女,二人婚配之事眼下虽然定下,但何时成婚还说不定呢!起码要准备个三五年,表达对女方的尊重,才会正式举办婚礼。
她走的时候峨眉都未接到任何消息,说明这门婚事只是在这半年之内定下的。而且华山派虽然近年来没落了,但好歹也是五大派之一,掌门之女成婚竟然不邀请其他门派,真是好生奇怪。
那弟子左右看看,才道:“那新郎便是我派大师兄鲜于通。”
白鹤鸣听了眉头一皱:“如若我没记错,贵派大师兄不是姓白吗?”
弟子道:“女侠这说的是老话了。白垣师兄此前不慎被那魔教所害,我派上下皆是伤心不已。鲜于师兄说了来日定要替白师兄报仇雪恨。”
此事听起来扑朔迷离,白鹤鸣直觉之下便觉得定有隐情。只是这江湖上的隐情太多,自她小时候就见过了不少,有的时候人世间的事情就是怎么也说不清楚的。眼下对她而言,最让人烦恼的还是掌门之女成婚必然要消耗一些时日,她要么先去其他门派,等日后回程再拜访华山派,要么就得在山下等上起码一个月。
想到此,她难免叹口气,打算先回客栈休息一日,想想接下来的打算。
只是这休息也休息的颇为不痛快。大半夜的,白鹤鸣忽然听到一身痛苦的呻///吟。她原本在睡梦中,一听这声音就醒了。那声音显然是女子发出的,白鹤鸣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她怕日后良心不安,在床上翻滚两圈后,还是提着剑敲响了隔壁的房门。
“姑娘。姑娘你还好吗?”
白鹤鸣连敲了好几次房门,里头的人却只是呻///吟,不见任何回应。她闻到了越来越重的血腥味,暗道了声得罪,直接推门而入。先看到一点昏黄的灯火,然后便见得一女子正躺在床上,满头大汗淋漓,下身血淋淋的一片。
这是难产。
白鹤鸣这具身体的生母便是这么死的。
汉书上写:“妇人免乳大故,十死一生。”古代女性生产的死亡率绝对不是开玩笑的。
她深吸一口气,关了房门。见那姑娘瞧着年纪轻轻,面如金纸,急忙道:“姑娘你先振作点,醒醒!”她想到自己有从峨眉带来的好药,二话不说先给这姑娘服下,又看那下身,孩子已经探出了头,只是那脐带紧紧地缠绕在他脖子上。
白鹤鸣拔了剑把那脐带砍断,那孩子便滑了出来。只是或许是卡在产道的时间太长了,这孩子脸色已经是一片死灰。确认孩子已经没了生息后,她便把孩子放在一旁,开始看看能不能救起这名女子。
好在床上这名女子虽然已经昏迷,但应该是通晓一些常识的。也不知是提前烧好的还是让小二拿的,房间里有备好两壶温水。白鹤鸣洗了手之后便开始清理产妇的下//身。生产出//血不比平时受伤,她也不确定一般的外敷伤药是否有用,但本着“有比没有好”的想法便把药也覆上了。
说实话,这种鬼门关走一遭的,都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白鹤鸣期间还下去再要了一桶热水,给女子擦了下全身。那名死了的孩子,她也给清理了,若是这位母亲醒来想看看的话,也能让她看看。
这些事情都忙完,天便亮了。
她本想看看附近有没有好点的医生,但小二说的是这附近最好的大夫就是华山派的。白鹤鸣不用脑子都能想到此刻华山派是肯定不会放自己的大夫下山的,便也息了这个想法,只看这女子能不能自己扛过这劫数了。
那女子烧得厉害,嘴上说了不少胡话,白鹤鸣听着像是西南地区的官话。但对方已经烧得神志不清,她也听不懂具体说了什么。对付高烧,她也只能凭借自己在峨眉山上积累的有限的中医知识,煮一些驱寒温热的草药汤,并尽量给这女子喂食一些米粥。
白鹤鸣连续照顾了她两日。有一日早上忽然听得楼下一阵敲锣打鼓,喜气洋洋之声。她从客栈窗户探出头,发现小村子不知道何时已经变得张灯结彩,四处挂满了红灯笼。她心想道:“看来华山派到底还是有些排面的。”
正当如此想的时候,她听得身旁传来一阵沙哑的声音。
那女子张开了眼睛,目光无神地看着天花板。
“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