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元祁坐在马车上,一手撑着头,另一只手抚着手下的云片。
马车内的布置奢华又舒适,金丝鹅绒垫暄软,香炉里升起的袅袅香烟,和他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辙。
他挑起眼眸,看着上来的沈意,眼神相触的一瞬间,无声的胶着,谁都没有说话。
沈意避开那道视线,选了一个离他有些远的地方坐下。
她听见一声冷嘲声传来,随后便是他带着命令的话语:“孤让你坐过来。”
沈意攥紧了手,随后又松开作罢,在滔天的权势之下,她只身若浮萍。
萧元祁瞧着她自从进来开始便避自己如洪水猛兽,现在又似木偶。
“沈意,你打算跟孤这样耗一辈子吗?”他把兀自升腾的怒气压下,尽量保持冷静的口吻问她。
沈意害怕这条路的尽头,也不愿意像金丝雀一样被他圈在京城四四方方的笼子里,她坦诚的摇了摇头,姿态谦卑又柔软,“希望生下孩子之后,殿下能放我走。”
这孩子既然注定要在世间沾染红尘,此后定数未知,她想先给自己谋一条自由路。
“休想。”他薄唇冷冷的吐出一句话,回绝了她的出路。
“你最好早些断了这种念头,孤绝不会放你走,便是死了,也要和孤葬在一处。”
沈意颓然的失了力,眼里光彩黯淡,她自嘲一笑,当初一朝善念,本以为会得一个好因果。
现下才后知后觉,她好像招惹了一个疯子。
从陆路转水路,离京城越来越近,沿途的风景不断的在变换,温度也越来越冷。
舟车劳顿,沈意还怀有身孕,虽然萧元祁一路都若有似无的在照应着她,可她脸色还是眼见的苍白起来。
“停,你们去找个客栈,暂歇一天再启程。”
萧元祁交待下去后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下属就回来复命领路。
沈意确实有些吃不消,她下车时要侧身避过他欲来牵自己的手,谁知他像是预判了她的动作,长臂一捞,她被他带入怀里。
沈意挣扎了起来,“殿下,放开我。”
萧元祁充耳不闻,反倒钳制住她的双手,将她横抱起来,“乖一些,孤倒是更愿意抱你去客栈。”
面对他的强硬,沈意没有任何能反抗,能和他谈条件的筹码,只能一动不动的僵在他的怀里。
等落了地,他才将她稳妥放下。
沈意脚落在了实地上,才觉活过来了几分,对着萧元祁她不冷不热的道谢,言语极为客气。
萧元祁脸色难看,她竖起了身上全部的刺,朝着自己,他又拿她毫无办法。
小二看见他们一行人,殷勤的凑了上来,沈意刚想开口要单独一间客房,就被他打断了。
他瞧着为首之人乌金玄衣,玉冠墨发衬着一张冷若冰霜的脸,瞧着贵不可言。
小二眉开眼笑,今天来了两位贵客,他察觉这位郎君似乎和身侧容颜秀丽的娘子生了嫌隙,之间的气氛怪异,便极有眼色的开口道:“瞧着二位像是新婚夫妻,真不巧,我们今天客房有限,二位只能住一间了。”
沈意心中道,她算不上他的妻。
萧元祁却像是默认了他的话,大方的赏了他许多银子,“一间足矣。”
进入客栈,一男子青衫落拓,木簪束起乌发清隽又雅逸,他迎面而来,余光一瞥他倏忽停向外走的步伐。
“沈娘子?”
这道声音极为熟悉,沈意抬头看清了他的面容,是楚穆。
“刚才一瞬还以为是在下看错了,不承想竟真的是沈娘子,这条路是去京城的,沈娘子可是有什么事?”
楚穆持重的语气里多了三分惊喜,他此行去庄子上处理一些事,在此暂作歇息,本以为无缘再难得相见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心里微弱的希冀成了真。
“还有一事,表妹做的糊涂事已经得到了惩戒,她被大理寺带走关押了月余,沈娘子请宽心。”
“抱歉,内人舟车劳顿需好好休息一番,就不与公子闲聊了。”
沈意还未应声,一旁的萧元祁便上前一步接过他的话。
楚穆看着眼前眉眼疏朗锐利的男人,他比之当时初见气势更甚,观之他身后跟着的随从,心下得出一个猜测,此人身份绝不简单。
他语气客气又极为疏离,楚穆虽惊喜沈意的出现,却也没有起任何逾矩的念头,他不会自讨没趣,于是侧身为他们让路。
走出客栈的时候,楚穆回头望了一眼,猝不及防的与萧元祁目光相撞,他眸光锐利的刺向自己,防卫着自己的领地。
看她的姿态,她的眼睛可是复明了?楚穆心头猜测,面上却温和的移开目光退让。
顿了顿,他对身边的人道:“你留意一下,最近京中可有什么大人物要回来。”
房间之内,沈意想着楚穆说的,宋希芸竟被关了月余,没想到谢县令的信有此效用。
随即又想到萧元祁现在的身份,哑然失笑,权势就是好,可以随便的改变一个人的命数,比如她,比如身在牢里的宋希芸。
这些世家贵族的小姐最是在乎名声,宋希芸现下想来必是千倍百倍的不好过。
思索的太过入神,直到被阴影笼罩之时,沈意才回神。
他站在自己面前,烛火幽暗,他的神色更加晦暗不明。
“你在想什么?”
“无甚。”
话落,沈意看见他的眸子里燃起两团烛火,他,本就狭窄逼人的空间,越发让她喘不上气。
萧元祁的理智悄然崩弦,从出发到现在,患得患失的恐惧感一直萦绕着他,他向来运筹帷幄,这种失控感让他抓狂。
沈意的态度,楚穆的出现,他的理智和思绪被点燃。
他推倒她,俯身而上,手指聚拢在她纤细的脖颈上,他的手青筋暴起,在一片玉脂肌肤的映衬下无端狰狞。
沈意感觉到脖颈上沉重的像是铁块的手,只是这双手并没有剥夺她的呼吸,她迎上他的眼睛,平静的将手放在他的手上。
他手指轻颤,明明是他占据了上风,主导着整个局面,可眼神却像是被主人抛弃,既想撕咬她一块肉报复,又小心翼翼的渴慕着她能再带回他。
从小至大他又恨又怕这种失控感,因为不知道暗处会潜伏着什么。
他对她同样如此。
他泄力的松开手,向她臣服投降,可还是心有不甘,于是在她白玉颈上一番撕咬,像极了失控的野兽。
沈意感受他手指的的轻颤,感受到他不甘的眼神,萧元祁你在害怕吗?
过了许久,他鼻息粗重的伏在她的肩头,声音低低的“沈意,我现在还在你心中第一位吗?”
回复他的是一片寂静。
他好像也预料到了,再无任何言语颓然的的松开她,静静的躺在她身边一息,而后站起来,推门走了出去。
室内一片冷冷的空寂,一声低喃的“是”消散在空气里。
最诚挚的爱,最浓厚的失望,甚至有些剧烈的恨。
沈意现在说不清她对他的感情,他浓重的在她心上留下最鲜明的色彩。
爱恨难分。
一点烛光撑起整间屋子的光亮,摇曳着的火苗使她沉沉的陷入黑暗中。
第二天沈意并没有见到萧元祁,守在门外的侍从躬身解释道:“殿下昨夜就赶回去了,我们会护送姑娘 ”
冷风吹来,沈意情绪并没有任何起伏,她现在也不想见他。
她裹了裹身上的披肩,点了点头:“有劳。”
马车踏入京城,街道之上繁华的酒肆鳞次栉比,熙熙攘攘的人衣着光鲜亮丽,喧闹的的声音冲击着她的耳鼓,沈意有一瞬间的想逃离这里,回到她清净安闲的小县。
咕噜噜的车轴还在转,越往里走,声音渐息,朱红色的宫墙高耸,沈意望着它,心想那里面包裹着的是多少人渴求的权势,又有多少腐烂被锦绣遮掩。
思绪被一声喝令打断,“站住,车上的是谁?”
“瞎了你们的狗眼,太子殿下的玉牌还认不出吗。”
“是是,小的眼拙,该打。”侍卫陪笑着送他们进去,一路再无任何阻拦的行到东宫。
下车时门前站着一男子,他迎上来:“殿下去拜见帝后了,稍晚些才回来,姑娘跟我来。”
他将沈意带到一所院子里,“殿下吩咐了姑娘以后便住在这里,我是这里的管事,缺什么和我提就好,这两个侍女手脚还算麻利,让她们来伺候姑娘。”
屋子干净整洁,简单却有几分雅致,院中栽着一株梅,想来下雪时应格外好看。
他周到的将一应事宜安排好,见沈意神色并无不妥,也松了一口气,他可不敢把这等差事搞砸。
临走时他特意嘱咐了那两个侍女:“这可是殿下带回来的第一个女子,太子妃未定,说不定她就是这院中的第一个女主人,你们仔细的伺候着。”
低眉顺眼的二人应是。
待管事离开之后,眉眼有几分俏丽的侍女心中打起了小算盘,这女子模样并不算出众,不晓得殿下怎么会瞧上他的,瞧着一身粗布衣衫,想来应是无几分见识的人,她待在她身边,指不定有出头之路。
她殷勤的上前要帮沈意打点,“奴婢玉儿,这些我来收拾就好。”
另一个也上前来“奴婢烟儿,姑娘可有什么吩咐。”
沈意还不太习惯别人的伺候,“你们下去休息吧,我有事会叫你们的。”
二人退下,玉儿嘀嘀咕咕的踢着脚下的石子,“瞧她那穷酸样子,一看就是小地方出来的。”
“慎言。”烟儿提醒着她。
“无趣。”玉儿甩开她走了。
皇宫之内,冰冷无言的交锋在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