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在这里遇上了,隋妤君作势要行礼,小郡王单手托住她的手臂,她后退半步避开。
小郡王收回手,又问了遍:“瞧你脸色不佳,可是有哪里不舒服?我从京城带了大夫,可为你诊治。”
隋妤君理了理发髻,手指故意从银簪上抚过,意图引起小郡王那晚她刺伤他的回忆,“多谢小郡王关心,民女只是偶感风寒,歇几日即可,不必劳烦府中的大夫。”
知州大人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暗叹一声美人关最为难过,他虽只见过眼前的女子三回,但小郡王已对她流露出的浓厚兴趣。
比起隋妤君,元襄之的症状严重些,小郡王仿佛没瞧见,目光全部落在隋妤君身上,知州大人打圆场:“隋姑娘,你忍心你的表哥受病痛之苦吗?小郡王带来的大夫医术高明,定能医治好你表哥。”
小郡王闻此,罕见地给了知州大人一个赞许的眼神。
隋妤君与元襄之对视一眼,目光交汇的刹那,读懂了对方的意思:可以试探。
于是,她露出感激的神态,盈盈福身。
但小郡王的动作更快,伸手拦腰抱起她,一只手在腰间,一只手在腿弯,解释:“担心你站不稳。”
隋妤君猝不及防悬空,右手故意用力抓住他被刺伤的手臂,略带挑衅地望着他,而小郡王似乎毫无痛觉,甚至隐隐露出几分得意。
小郡王抱隋妤君上了马,不忘对身后的黑甲侍卫吩咐道:“将姓元的一并带走。”
话音刚落,一个黑甲侍卫冷不丁提起元襄之,翻身上马,动作流畅轻松,一看便知武艺高强。
元襄之体力不支,任他抓住自己,垂眸打量那人握住缰绳的手,手掌宽大,青筋脉络明显,手背有几道浅浅的疤痕。勒停马时,左手翻转,元襄之发现他左手小指缺了一个指节,断面齐整,像是被利刃削去,一如当年交手之人,元襄之瞳孔微缩,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
他们到别院时,门外候着不少官员,小郡王见到他们留下一句“书房等候”,先行一步回房安置怀中的人。
隋妤君淡淡瞟了一眼,在人群后面看见了曹曦竹,她怎会来此处?
在小郡王强硬的态度下,大夫把脉、开药,说她身体虚弱并无大碍,好一番嘘寒问暖才让黑甲侍卫带大夫去隔壁厢房看元襄之。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二人,隋妤君靠坐床上,小郡王离她三步远,摸着手臂伤处,幽幽地盯着她:“你真狠心,扎得深,抓得用力,伤口裂开了。”
隋妤君直视他的双眼,轻笑道:“我还当小郡王不怕疼呢。”
“无妨,能博你一笑,疼些值当。”他语气轻松,坐到床前,挨着隋妤君腿边,手掌按住她的膝盖,眸色认真,“那晚酒后稍有失态,但说要带你回京是真的,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小郡王,你——”
他制止隋妤君开口,像是不愿意从她口中听到相同的话,略带威胁:“不必着急回答我,你且考虑几日。”隔着薄被,女子的膝盖在他手中格外脆弱,似乎稍一用力便能捏碎。
隋妤君移动不得,捂住胸口装咳几声。果然,小郡王松开了钳制膝盖的手,探身欲为她拍背顺气。隋妤君眼疾手快,拉过半边纱帐隔绝他的靠近。
小郡王面前多了层纱帐,在它之后是女子柔顺的侧脸、素色衣衫,恍惚间让他回到了红筝跳河前的那个早晨,她说自己肩上有伤,病容憔悴,只肯隔着纱帐见他。而他没有掀开那道纱帐,没有想到与她的最后一面是朦胧模糊。
世上真的会有长相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吗?红筝的肩上有疤,她会有吗?
小郡王试探着掀开纱帐,问她:“你身上可伤疤?”
不待隋妤君回答,有人叩门三声说道:“小郡王,隔壁这位公子风寒要严重些,吃几服药便能痊愈。”听声音是方才看诊的大夫,他等了会儿,没有等到回答,添了句“他肺腑之中似有中毒迹象。”
隋妤君抬头看向门外,小郡王带的大夫居然能看出元襄之此前中过毒,是了,能跟在小郡王身边的大夫必然是医术高超,那他会治好元襄之吗?或者说小郡王愿意与否。收回目光,她注视着小郡王近在咫尺的面庞,等他先开口说条件。
“若是你答应跟我回京,我可以让人治好他。”手里多了筹码,他胜券在握,“论家世、样貌,我何处比不上你表哥?我母亲是当朝长公主,招揽天下名医不过一句话的事情。”
“小郡王不是让我考虑几日吗?”隋妤君说道,并没有立即给他回复。
小郡王站起身,眉眼舒展:“行,你们先在别院住几日,待洪水退去,想通了来告诉我你的答案,我随时恭候。”说完离开房间,直到在书房商议公事时嘴角亦是含笑,引得曹曦竹多看了几眼。
隋妤君本就是装病,晚些时辰丫鬟端来汤药,她偷偷倒掉后溜去隔壁元襄之房间。
元襄之睡得很沉,平静地躺在床上,正青如意纹缎面薄被齐整盖到胸前,双手交叠放于腹部,十分端正的睡姿,如大家见他的第一印象,君子端方。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许是吃过药,烧退了些,微微有点热。
这一次高烧是误食了芸豆卷,引起了折阙毒发吗?不该叫他吃芸豆卷的,隋妤君轻轻叹气,为自己的行为懊恼着。
人在安静的环境中思绪似野草般疯长,小郡王是铁了心要让她做替身,以黑甲侍卫的职责完全能够规劝,但他们并未阻拦,连她刺伤小郡王之事也当没发生过,实在令人费解,莫非长公主转脾性了?
她的视线转回元襄之脸上,低声念叨:“快些醒来,快些醒来。”她有好多话要与他说。
许是听到了她的请求,一刻钟后,元襄之睁开了眼,犹如剥开的荔枝露出黑色的核,莹润的眼白与黑亮的瞳仁,极富水色的一双眼睛。
“你来了。”料到她会来一般,元襄之并无多少意外。
隋妤君:“我要与你说件事,关于你很重要的事。”
难得见她露出严肃的模样,元襄之撑着坐起,倚靠在床头:“洗耳恭听。”
“小郡王说可以治好你的沉疴旧疾,大夫给你把了脉知道你中过毒,看样子是个厉害的,你可以试试,说不定他能治好你。”隋妤君身体前倾,说得认真。
小郡王不会平白无故许诺,必有所求,元襄之委婉告诉她自己的答案:“折阙之毒并不简单,况且我现在活得还不错。”
身体病弱,时不时高烧,身怀武功却不得用,这叫活得不错?隋妤君不解,他到底藏着什么秘密,竟不愿意恢复健康,还是说……
“可是担心他威胁我?”隋妤君猜测道,声音压得低,“我费尽心思逃离的地方是绝不会再回去的。”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会因此牺牲自己。
元襄之浅笑,说得直白些:“小郡王是哄你的,想来他并不知道折阙,亦非下毒之人。”像是想起了什么,他问道:“你可认识黑甲侍卫中有一人左手小指断了一截?”
隋妤君细细回忆她见过的黑甲侍卫,脑中出现了一个人:“他名黄钺,是位高手。”
黄钺在黑甲侍卫中很有威信,一言一行板正如木头,小郡王无论到哪儿他都跟着,在风月楼时有姑娘想接近他,被他面无表情一剑从二楼挑落,摔断了肋骨,自此无人再敢靠近他,连遇到其他黑甲侍卫也要远远避开。
果真是他,元襄之焦急道:“他四年前的七月在何处?”
隋妤君:“他是两年前到小郡王身边的,那时应在京城长公主府,是长公主的亲信,你问这个做甚?”
时间对得上,元襄之示意隋妤君靠近,告诉她:“我想我知道是谁要害我们了。”
隋妤君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张口无声,是黄钺?
不完全对,是长公主的意思,小郡王对此并不知情。
二人陷入沉思,长公主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缘何要杀他们?
元襄之以为是自己交代江院长的事惹恼了长公主,害得大家受牵连。隋妤君以为是自己刺伤了小郡王,黄钺护主而下杀手,连累元襄之和他三个学生。
另一边,小郡王在书房被官员们纠缠得烦不胜烦,灾情一应事务交于知州大人处置即可,何苦事事全向他汇报,临了还提一句问长公主安,不仅耽误各自时间还将程序变得冗长。他能耐着性子听他们说废话全因在离京前,长公主特意交待他要与问仙州官员交好,若是时机得当,可在此培养几个心腹。
曹曦竹是代替曹院长来的,她不着急,等前头的官员汇报完,一个接一个离去,才端上准备好的荷花茶,说明来意。
“这么说,问仙书院有许多存粮可供问仙州百姓救急。”小郡王坐在木椅上,端起茶杯大喝一口,缓解方才应付官员的口干舌燥,入口的茶水并无茶的苦涩,淡雅的荷香流转在唇齿间,很是特别,他不禁抬眼看向曹曦竹。
蜜合色的衣衫,腰间一抹窄边白腰带,饰以缠枝荷花岫玉禁步,亭亭而立,眉眼低垂,表面乖顺。
“没错,问仙书院愿尽全力协助小郡王。”曹曦竹自信答道。这两日因高左安的事,祖父和她忙得焦头烂额,高家不愿高左安被问仙书院除名苦苦求情,可小郡王的命令当晚宴席上有头有脸的人都听见了,无从更改,只能另想办法。
后来她提议祖父卖个面子给好友去信,幸好高家听话,愿意交钱献粮为高左安换个外地书院的入学名额,这才有了她免费发放粮食和今日借粮献小郡王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