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秀一脸哀怨地望着她,眼睛里是化不开的绝望,叫人觉得她是被母亲所抛弃,有几分替人顶罪的意思。
关秀柔弱胆小怎么会做出弑父之举?
孙绍和问道:“关秀,你娘说得可是真话?如实道来。”
“回大人,关秀并不知情。”
孙绍和见状,令牌一扔:“打。”
李捕头和另一个衙役高举的板子很快打下去。
宋平忍住疼痛,咬牙朝关秀摇头,而关虎一声一声惨叫立马让关家老太太怒火中烧。
“关秀,我养你这么大,教出你这个谎话精,你不得好死。”
恶毒之语叫人听得毛骨悚然,这是一位母亲会对亲生女儿说的话吗?若不是有衙役拦着,葛潇潇几人都要冲进去对她下手了。
关秀不理会她娘,看到宋平逐渐被血迹染红的衣服默默流泪。
“娘,关虎要被打死了。”关虎媳妇也跟着哭起来,无疑是火上浇油。
关家老太太终于忍不住,一下子站起来用力推关秀,关秀毫无防备狠狠摔倒地上,她躺在公堂灰白的地面上,双手捂住肚子,原本白色的粗布麻衣迅速一片鲜红,用她迄今为止最大的声量喊着救她的孩子。
这一瞬间混乱极了,李捕头停下打板子,宋平颤巍巍爬下长木凳去扶关秀,孙绍和站起来高喊衙役拦住关家老太太,葛潇潇几人朝关秀跑过去,站在一旁看戏的林大夫推开人群去救治关秀……
“快,关秀提前生产了,何处有空房?”林大夫喊道。
“送去后院,”孙绍和话音刚落,葛潇潇立马抱起关秀往后院跑去,林大夫紧跟在后面,还不忘让店里的伙计去请稳婆过来。
“把这几人暂且收监,择日再审。”孙绍和一声令下,李捕头和衙役迅速将宋平、关家老太太、关虎和他媳妇重新压入大牢。
县令居住的后院此刻忙做一团,好在稳婆及时到来,关秀开始生产,厢房里时不时传来凄惨的叫声。
“隋姐姐,我好害怕。”葛潇潇衣袖上都是血,又大又圆的眼睛蓄满泪水。
与在盘龙帮上见到的剿匪打杀情景不同,盘龙帮土匪作恶,剿匪是匡扶正义,而关秀如此瘦弱的一个人紧紧抓住她衣襟呼救,生命的流逝让她害怕。
十四岁的少女没见过生孩子场景害怕是自然的,隋妤君拥住葛潇潇,轻轻抚摸她的头:“潇潇做得很好,你救了人。”
呜呜呜——
葛潇潇没忍住,趴在隋妤君肩头哭出声来。
梁其文和冯久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原地踯躅,元襄之见此,把他们安排去给后厨帮忙,林大夫开了药,让伙计帮忙煎药,刘叔在不停烧热水,后厨正缺人手。
好不容易将葛潇潇安抚下来,稳婆开门喊道:“快来人帮忙,产妇不行了。”
林大夫二话不说推开门进去。
只有林大夫一个人是不够的,院子里也没有其他女子,隋妤君柔声对葛潇潇说道:“关秀有危险,我去看看,潇潇回房间换件衣服好吗?”
葛潇潇松开她,点点头,隋妤君提起裙子三步并作两步跨进厢房。
“关秀脱力了,时间一长对大人和孩子都有危险。”林大夫一边把脉一边说道,“我让人把人参取来,重新再开副药。”
“姑娘,掐她人中,叫醒她。”稳婆焦急喊道。
隋妤君依言照做,面前的女子五官柔和,面容瘦削,像一朵画在纸上还未上色的花,墨笔勾勒成形,缺少一份生机。
隋妤君是见过女人生孩子的,当初在风月楼好些姑娘不肯喝药,与恩客珠胎暗结,幻想着有朝一日能被明媒正娶进门,但是无一人遵守承诺回来娶她们。她们怀孕被老鸨发现后,月份小的被一副落胎药打掉,月份大的生下来送走。有时还会让其他的姑娘亲眼去看这些场景,断绝她们生出不切实际的念头。
男人十有八九是靠不住的,尤其是青楼里的男人。这句话老鸨反复告诫她们,但总有姑娘经受不住情爱的诱惑,深陷其中,致使痛苦缠身,无法自拔。
两个时辰过去好似半辈子那么长,一声婴儿的啼哭唤醒了大家。
稳婆把孩子抱给关秀看,“是个女儿,瞧着多可爱。”
关秀憔悴不堪,费力看了一眼,昏睡过去。
“无事,只是累了,让她休息会儿。”林大夫把完脉说道,他擦了擦汗跟孙绍和禀告,“县令大人,关秀母女平安,只是……”
孙绍和问道:“只是什么?”
“草民观关秀脉象,肝气郁结,身体亏空得厉害,寿数不长。”
孙绍和立即想到公堂上关家人的言行举止,心中冒出一个猜测,让林大夫回去后他唤来李捕头一道去了大牢。
由于几人都没有照顾产妇的经验,隋妤君使了些银子请那位热心的大娘来照看关秀。
元襄之瞧见她衣衫上沾了关秀的血,端了盆水给她洗手。
“潇潇吓哭了,隋姑娘不害怕吗?”
“元先生有所不知,这样的场景青楼里多的是,见惯不怪。”隋妤君接过帕子擦干手。
“脸上还有。”元襄之点点自己的左脸。
隋妤君用帕子擦拭,“还有吗?”
元襄之摇摇头,摊开手看着她,隋妤君不明所以,一脸疑惑。
“手帕给我吧。”
这方手帕已经被她弄脏了,隋妤君下意识捏紧,问道:“不丢掉?”
元襄之解释道:“元某家贫,素来节俭,这手帕洗洗便可,丢了可惜。”
她忽然忆起江佑晖来,小郡王爱洁,情到浓时甚至会亲自给她擦脸,但每次都会丢掉,如同在盘龙帮那晚扔进火里一样。
她曾好奇问过,江佑晖玩笑似的说他身份尊贵,不至于去用别人用过的东西。
当时她是如何做的呢?
她按下满腹屈辱,换上笑脸恭维他。
隋妤君掏出荷包,数了数里面的碎银子,系好,连同手帕一道放于元襄之手中。
“是妤君考虑不周,先生缺钱尽管与我说。”
元襄之愣在原地,他只是要回手帕,并不是向她要钱,可面前的女子眉眼含笑,却又不止是笑,藏了他看不明白的东西,一时间不知张嘴说什么。
他的犹豫隋妤君看在眼里,以为是他顾及男女大防,“先生,这个荷包是在外头随便买的,潇潇他们三人都有。元先生不收,可是嫌弃我?”
“不敢。”元襄之收回手,她却转身离开了。
晚上刘叔准备了丰盛的晚膳,连关秀都特别准备了餐食。
孙绍和取下官帽,垂头丧气地坐下,招呼大家一起吃。
这顿饭吃得格外安静,孙绍和终于忍不住,放下碗筷,长叹一口气:“虎毒不食子啊。”
“孙兄此话怎讲?”元襄之很捧场,孙绍和心情不佳,让他吐露出来排解一二。
“下午我去了趟牢房,与关家人和宋平说关秀难产一尸两命,你们猜他们如何说?”孙绍和回想当时的情景,心中悲戚,“关家老太太疯魔了,居然说死得好、罪有应得,我告诉她关秀之死因她之过她要坐牢,她立马攀咬宋平,说宋平常年不归家没有照顾好关秀,才导致她轻轻一推关秀就没了。”
“那宋平呢?妻子难产而去,他是何模样?”隋妤君问道,莫非宋平也是薄情寡义之人。
“宋平趴在地上拉我衣摆,求我允他见关秀最后一面,他认罪,说是他杀了岳父关振山。”
“什么?是宋平做的!”
“具体如何还要审问关秀,毕竟那根针确实是关秀所有,宋平也认了,李捕头在他家中搜出一套新衣鞋袜,是关振山的身高尺寸来做的。此事与他们夫妻二人脱不了干系。”孙绍和未将宋平的供词说出来,他要审问过关秀才能判断。
“这家人真是奇怪,上不慈爱,下不孝悌,倒反天罡。”梁其文悠悠道。
“你家中简单,又是独子,自然不会明白。平民百姓有男女之分,官宦世家更有嫡庶之别,想要父母一碗水端平太难了。”冯久年盯着茶碗,茶汤里沉底的茶叶也是长度不一,何况是人。
葛潇潇见气氛凝滞,引开话题:“我去看了关秀姐姐的女儿,红彤彤的,软得像没有骨头。”
“小孩子都是这样,我九妹妹出生的时候我抱过,我那时不敢用力,生怕把她伤到。”冯久年说起自己家中的事情,缓和氛围。
“久年还抱过妹妹?家中真是人丁兴旺,不知是令尊是京中哪一位大人?”孙绍和问道,冯久年在三个学生中性格最为温和,想必是书香世家的公子。
冯久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家父是冯廉。”
“安瑞伯?”孙绍和诧异,安瑞伯冯廉是当今皇后的亲哥哥,风流俊逸,妻妾众多,他妹妹冯萱便是凭美貌被皇上看上,召入宫中,没几年便封为皇后。
孙绍和在京中备考时,曾见安瑞伯打马过街,说是满楼红袖招毫不为过。
父亲风流名声在外,冯久年有些尴尬,扯开话题:“孙大人与元先生年岁相仿,想必已经成家有儿女绕膝了。”
孙绍和蓦然笑了:“那晚喝酒我还与襄之说起此事,本官还未婚配,家中催得紧。”
冯久年一听更尴尬了,哪有晚辈打听前辈婚事的,太失礼了,他忙不迭喝口茶水掩饰。”
见冯久年不停喝茶水,隋妤君解围道:“孙大人志向高远,不在后宅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