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北寒连忙扶住他,歉疚道:“长兄不如今晚睡在我这儿,这儿暖和些。”
郁少孤点点头,也不矫情,被子澈扶着躺在床上。
儿时,子澈怕黑,便点着烛灯睡。
可烛火亮着本就不易睡着,加上烛蜡总会燃尽,子澈常常眼袋沉沉。
被他发现后,就将床铺并作一屋里,陪着子澈他就不怕了。
子澈却不要睡床,非要挤在他床边的软塌上,说是离得远他害怕,也就习惯了。
后来睡眠果真好多了,子澈整个人都精神许多。
用郁母的话说,就像受伤的小动物一样,只有靠着它亲近之人才会完全放松下来,不怕外界危险。
同儿时一样,郁少孤睡在床上,郁北寒就躺在床边的软塌上,一夜好眠。
天刚露出鱼肚白,荛殊已在院内晨练了。
长剑在地上划过,斩开一道落叶飞虹,梅枝颤动,惊起一树栖鸟。
郁少孤被长剑挑起的落叶尘土呛到,衣袖掩面轻咳几声。
荛殊听见,忙收了剑。
“长公子怎得这么早就来了?”
“有些疑问,还望云鹤君解惑。”
“快进屋内,霜露之晨寒意颇重,长公子莫要着凉了。”
不然二公子又要叨叨了。
郁少孤一杯热茶入肚,身子暖和了不少,便直入正题道:“先前同你商量的,让子澈交兵权一事,你怎么同他说的?”
荛殊笑道:“长公子吩咐,自然不能明说,就以君臣猜忌为理相劝。”
郁少孤连连叹气,明说更好啊。
虽然在意料之中,但……似乎加深了子澈对陛下的不满,这可不妙。
荛殊似是看透了郁少孤的忧虑,“今晚烟云楼有花魁献舞,夜市也很是热闹,不如一同出去玩玩。”
“怀仁兄爱热闹,憋闷了许久,是该好好逛逛了,”郁少孤了然一笑,“那便依你所言。”
墨色点染白云,苍梧街上明灯闪亮,燕河贯穿京城,红灯笼掩映碧水中,舞袖如波,乐声悠扬,正有青衫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街边小贩大声吆喝着,人来人往,郁北寒站在糖人摊子前举着两幅画像,屹屹立如松,那摊主握着糖勺,看一眼画像,就手腕飞转,不多时便做出两个栩栩如生的糖人来。
郁北寒卷起画像收入袖内,小心接过糖人,快步走到正在赏灯的郁少孤身边,“长兄,糖人。”
郁少孤转动糖人的竹棒,欣赏一番,又偏头看向弟弟的糖人,忽而笑了,“这是子澈,你手里的是我,对不对?”
“长兄慧眼如炬,这摊子来人络绎不绝,糖,技皆是苍梧街最好的。”
郁少孤喜甜,这点鲜有人知,连郁父都不知道。
正舔着糖人,远处人头攒动处遥遥传来一声呼唤。
戴着兔子面具的拉着戴着狐狸面具的,挤过重重人潮,到了他们面前,戴着兔子面具的折扇一摇,扇面打开,轻拍衣襟,扯着狐狸面具的袖子,
“猜猜这是谁,猜中有奖。”
荛殊宠溺一笑,露出的嘴角上扬,很是配合的点点头。
“云鹤君,可有奖?”
“聪明!跟我来。”
渚湫挽着郁少孤的手臂,带着他乘风破浪,一溜烟跑入人群。
亏得荛殊和郁北寒武艺高强,不然真得跟丢了。
“他不是不会武么?”
“但是轻功会点,毕竟逃跑甩人一事……很有经验。”
“……”
渚湫拉着郁少孤来到面具摊前,指着五花八门的面具,眨巴着眼使坏一笑,肘肘郁少孤,“给你弟弟挑个最特别的。”
郁少孤摸摸下巴,挑了个青面獠牙鬼面具,“嗯,这个别致,哈哈哈。”
郁北寒乖巧的低着头,任由长兄摆弄,替他戴上面具,看着长兄仿佛又短暂的回到从前那个喜欢逗弄自己的小公子,只觉得心跳得飞快,好似要蹦出来。
他轻轻一碰长兄的手,慢慢握着拉过来,取出一个小盒子放在长兄掌心。
“这是什么?”渚湫凑近好奇一看。
郁少孤打开盒子,里面铺着织锦,织锦上卧着夹金边的玉链子,晶莹剔透,似冰似雪,好生漂亮。
郁少孤正愣着呢,郁北寒拎起玉饰戴在长兄额上,贴近长兄将玉链子穿过长兄的墨发系于脑后,又拎起织锦,原来是面纱,别在长兄耳后。
郁少孤也愣愣的就这么被安排的明明白白,反应过来后,以为是郁北寒针对青面獠牙面具相应的玩笑,哭笑不得,“好吧,我输了,那就这样吧。”长兄还以为是小时候的恶作剧比试呢,郁北寒扭头掩嘴轻咳,压下抑制不住的笑意,一回头又是一本正经的模样,煞有其事的点点头,眸色里满是欣喜和愉悦。
一只胳膊打断了这美好的氛围,拉着郁少孤就往人群里挤。
“哇,火人哎……快快快看,他在喷火哎……”
郁北寒凉凉的瞥着荛殊,荛殊给了个看我也没用的眼神,耸耸肩,“你还不如我家……咳,”见郁北寒嘴角勾起,若无其事的往前挤,“别跟丢了。”
“不是要去看花魁的嘛,你看那边人多多啊,先进去吧。”
荛殊揽过渚湫,给他指了指烟雨楼那边,人山人海,潮水一般向楼里涌去,旁边的酒馆人虽也不少,但与之一比,就如绿洲周围辽阔的沙漠。
以前有荛殊在身边,后来又有郁少孤在身边,本就不愿动脑的渚湫养成了‘言听计从’的‘好习惯’,自然也没注意到什么弯弯曲曲,从善如流的向烟雨楼走去。
对荛殊此举颇为满意的郁北寒自然而然的牵住长兄的手,拨开人群,在部分人奇怪的目光中迈入烟雨楼中,好在大部分人都在为花魁欢呼,并没有注意他们。
他们落座在二楼看得最舒服的地方,这是郁北寒为长兄难得的闲情逸致豪掷千金的结果。
只是台中央层层叠叠的纱云遮掩,只隐隐约约露出一个轮廓,花魁坐在中间,戴着面纱,也不似一般姑娘穿得轻薄,气质出尘,反倒像是富贵人家未出阁的小姐似的。
“这便是花魁?”
“长兄还是问云鹤君吧,我一直听长兄的话洁身自好,从不出入这等风流场所。”
荛殊:“……”
说得好像我经常出入似的!
面对渚湫探究的目光,荛殊深吸一口气,贴着渚湫鼻尖轻轻说:“回家再跟你解释。”
转头保持着三分轻挑七分正经的笑,“是的,花魁一直都是这般出场。”
若是平时郁北寒一下就能品出不对劲,可惜现下正忙着剥葡萄喂长兄呢,长兄身上淡淡的药香迷得他强行降智了。
荛殊先前也从来没有关注过这么一位花魁,见郁少孤不语,也意识到不对,刚想说些什么,就见郁少孤对他摇摇头,便不再言语。
郁北寒沉迷剥葡萄,并没有发现长兄和军师的小交流,却突然僵住了。没有杀意也并不善良的目光。
郁北寒敏锐的捕捉到对面柱子后的浅蓝衣角闪过,手缩回衣袖,再出手时三枚金钱镖飞出,一枚钉在柱子上,另外两枚一左一右钉在柱子后的墙上。
台下没人发现二楼的一缕杀意,只有花魁正在弹琴的粉嫩细指顿了一秒,清冷的眸子看了眼二楼的几位客人,抬手一转,毫不违和的将现下弹着的热烈曲目换了一个温柔舒缓的,轻柔的嗓音回荡,
“鸳鸯销,胭脂闹,千丈青山春料峭,不及君回眸一笑,相思意难消……”
伴着歌声悠扬,柱子后面的人缓缓走向他们,脚步轻轻,没有束发,羊角处两缕墨发自然垂下,浅蓝月牙金丝抹额格外显眼,与清淡打扮不同气质的张扬富有攻击性的脸上挂着邪性的笑容。
郁北寒一看见他,“……是你!”
“看见我很意外么?”云少卿呵呵一笑,毫不在意道,“我可是这里的常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