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高二,夏。
那时还没有新高考政策,许均安这一届依然是文理分科,慎重考虑后他和谢居雾都选了理科。
就像冥冥中存在某种羁绊似的,虽然有几个理科重点班,但许均安和谢居雾依然分到了同一个班。
开学第一天,班上除了大部分新面孔,零星也有几个熟人,就比如再次竞选班长成功的江应溪。
月考结束那天,学校大发慈悲免去当天的晚自习。谢居雾被班主任叫走,走之前他让许均安先自己回家。
晚上六点半,许均安正沿着小路往家走,在经过一条黑黢黢一看就是寻衅滋事圣地的巷子时,里面果然传来了不寻常的动静。
天色渐暗,附近行人也不多。他停住脚步,短暂思考了一下是不要多管闲事直接走人还是帮忙报个警。
就在这时,巷子里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滚开!”
这不是班长江应溪的声音吗?!
要是男生打群架他顶多报个警,但如果是欺负女生那就不是小事了!正义感爆棚的许均安果断就要冲进去见义勇为。
“砰——”
刚走几步,一个庞然大物突然被踹飞出来。
许均安傻眼两秒,赶紧过去查看情况。
只见江应溪利落收脚,看起来毫发无损;被踹出去的男的此刻正蜷缩在地上嗷嗷叫;巷子里剩下的一个男的连忙追出去搀扶。
“老大!”
江应溪走出巷子活动手腕,“本来考试就烦。”转头她猝不及防看到了许均安,表情空白一瞬但还是打招呼:“嗨。”
许均安也惊了,没想到她还有这一面。
而那边地上两个,细看两眼可不就是天天在表白墙发癫的高三混子借读生吗?
“什么情况啊?”他小声问江应溪。
江应溪像是还不解气,飞他们一记眼刀,“要钱的。”
两位互相搀扶的混子哥站起来,指着她放狠话:“你,你给老子等着!”
江应溪朝他们挥拳,“行啊,你们俩下次我见一次打一次!”
看两人贼心不死,许均安及时加把火,举起手机说:“我刚刚已经用手机录下了你们的抢劫行为,是想喝茶拘役退学一条龙服务?”
走读生权利之放学拿手机,但事实上他刚摸着没多久,压根没开机。
两人本来就想照旧抢点零花钱用用,没想到能踢到铁板,而且现在还多了个证人……
他们对视一眼都萌生退意,最终只能恶狠狠道:“算你们走运!”说罢跑的比谁都快。
“呸!”
人走后江应溪勉强平复情绪,对许均安笑道:“谢谢你啊,许同学。”
许均安也没帮上什么忙,怪不好意思的。
就这么直接走好像也有点奇怪,于是他提到:“那俩人看起来也是惯犯了,要不还是告诉学校处理一下吧?”
这种人在学校还要再读一年,难保不会再生什么事来。
江应溪倒是很意外的样子,“咦,许同学你很有正义感啊。”
“哈哈。”许均安干笑两声。
江应溪支持:“行,明天咱俩一块去告!”
许均安:“好!”
通过这件事更多受害者被牵扯出来,最终事情闹大,给关系的校领导被处理,两个混子被遣退。
渐渐地,江应溪和许均安也算是从普通同学变成了朋友。
某天中午吃饭,谢居雾这个秉持食不言寝不语观念的人居然主动问他:“你和江应溪关系很好么?”
正埋头炫鸡排的许均安叼着半个鸡排抬头,一脸懵逼:“?”
谢居雾无奈道:“你先把嘴里的咽下去。”
许均安火速咀嚼,回答说:“还好,咋了?”
结果谢居雾又继续吃饭不说话了。
突然关心这个,难道说……
他顿时福至心灵,凑近小声问:“你不会是对人家有好感吧?”
“咳咳……”谢居雾被呛到。
不知道自己在语出惊人的许均安看他反应这么大,更加坚定自己的猜测,严肃道:“我可是答应过姜阿姨要看着你的啊,禁止早恋!”
谢居雾似乎极其无语,用许均安的筷子把自己盘子里的鸡排夹给他,澄清道:“少脑补,我没那个意思。”
看到鸡排许均安两眼放光,“谢谢哈。”然后一副被收买的样子封口说:“好好知道了。”
谢居雾:“……”
这件事之后,高二生活继续平静如水地过着。
直到某个晚自习前,江应溪忽然把许均安叫到花坛隐蔽角落,像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说。
他问:“怎么了吗?”
江应溪脸上有一抹诡异的绯红,举止间透着扭捏,总之感觉不正常。
许均安热心问:“你不舒服吗?要请假吗?”但是请假不应该找班主任吗?
她手指虚握成拳放在嘴边咳嗽两声,“不是不是。”
余光里其它花坛附近都是在偷偷幽会的小情侣,许均安暗道不好,寻思自己该不会是要被表白吧!
正当他在脑海中紧急检索如何礼貌拒绝的台词时,江应溪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浅粉色的信封递给他。
许均安顺手接过,眼睛都看直了:!!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的是他想的那样吧?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江应溪开口说——
“请帮我转交给谢同学!”
徘徊到嘴边的话又囫囵吞回肚子里,许均安怀疑是风太大他听错了,确认道:“给谁?”
谢同学?哪个谢同学?他们班好像就一个姓谢的吧?
江应溪颇有几分不好意思的样子,“谢居雾同学。”
许均安顿时变成石雕在风中凌乱。
这个世界终于是疯了。
“这、这是情书吗?”许均安继续谨慎确认。
此刻的江应溪和当初拳打混混时判若两人,她将头发撩回耳后,眼神不自然地看向别处:“是啊,我从高一就开始暗恋他了。”
许均安难以置信:“不是,他有什么好的啊?”
江应溪就知道他一个纯种直男是不会懂的,“学习好长得好性格好还不够吗?而且我是一见钟情!”
“行吧。”许均安不得不接受现实,然后又发现不对劲的点:“等等,那为什么是我去送?”
江应溪理所当然道:“因为你和他关系最好啊。”
“哈?这怎么看出来的?”
按理来说在其他人的视角里,他俩应该是针锋相对、王不见王的竞争对手关系啊。
“这不很明显吗?”江应溪觉得他莫名其妙。
算了,反正这也不是重点。
许均安将即将跑偏的话题拉回,正色道:“抛开那些,我觉得情书这种重要的东西还是亲手送才好。”
江应溪不赞同,“那直接被拒绝了岂不是会很尴尬?”
许均安反驳:“那我转述给你结果就不尴尬了吗?而且还多个人知道。”
尴尬与否问题暂不讨论,他又继续说:“而且你看,我们马上都要升高三了,现在最重要的事是什么?是高考啊!好好学习才是王道你说是不?”
江应溪被突然慷慨激昂的许均安唬得一愣一愣的,下意识顺着他点头说:“是啊。”
许均安乘胜追击,“所以说,现在表白就算他答应了对你俩也不算好事,真正健康的爱情应该是顶峰相见双向奔赴!”
这些话还是他从之前某个线上专家讲座里听来的。
江应溪迟疑地点头,“确实。”
许均安把信还给她,“所以总结一下就是,我建议你高考结束后再亲自和他表白。”
很有道理的样子,江应溪成功被说服。
她将信放回口袋然后一手用力握拳举起,表情坚定得像是要入党,“你说得对,从今天起,我要更加努力地学习,早日追上你们!”
许均安很欣慰,心下悄悄松一口气,“好好,那咱回去上晚自习吧?”
江应溪认真用力点头,“学,狠狠学!”
解决一桩难事的许均安回到教室只觉得神清气爽,瞬间又有了和谢居雾用压轴题一较高下的心情。
稀奇的是现在离上课不到三分钟,这个时间点谢居雾居然不在教室里复盘错题。
估计上厕所去了吧。
没多想,许均安也从抽屉里掏出模拟卷开始练手。
在上课铃响的前一分钟,谢居雾终于卡点进班。
许均安抬头看他一眼,发现谢居雾似乎面色不太好,而且还洗了把脸。
未干的水珠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在桌面上,谢居雾面无表情地抽出纸巾将水渍擦去,擦完将纸用力攥成一团再扔进垃圾桶。
围观全程的许均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用笔轻戳对方的胳膊,小声问:“你咋啦?”
谢居雾拿出笔和题集,顿了一秒,然后冷冷回道:“别碰我。”
“哦……”
本以为谢居雾就是暂时心情不好,结果两节晚自习过去,就连课间休息时间谢居雾都没理他。
直到放学,虽然两人还是一起走回家,但谢居雾全程也没有回应他一句话。
走到居民楼下即将分别时,许均安忍不住叫住他,“谢居雾!”
谢居雾停了下来,但没有回头。
许均安看着他的背影,眉头紧蹙,“你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他也是前段时间才从自己母亲那里得知,原来谢居雾妈妈一直患有抑郁症,这几个月病症似乎越来越严重。
当时他第一个想到的问题是:那这十几年来,谢居雾又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呢?
昏黄的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看起来就像两条永远不会相交的平行线。
谢居雾的声音不轻不重,却像给了许均安当头一棒:“你为什么要管我的事?”
许均安下意识朝他往前走两步,“因为我们是朋友啊。”
谢居雾似乎在认真咀嚼其中的某两个字,良久,他终于回头看着许均安道:“我们是同学,硬要说的话,还算邻居,但——”
后来一直过了很多年,许均安偶尔会梦回高中时代,而梦中出现的谢居雾永远都是这个眼神。很难描述其中蕴含的东西,当年的他也没能读懂。
只有那一眼和谢居雾最后说的那句话深深地刻在了许均安的脑海里,始终挥之不去。
“我们不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