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尼安收拾好所有事情，披着浴袍就看向窗台。

白色窗纱随风起动，夜色此时是一副静谧的画，遥远的枝桠也不再肆意疯长，戳破虚假的宁静，深入窗边人的血肉，轻巧而残忍地勾出心脏。

倘若在艾斯特家中，他会将窗纱换为漆黑一片。可惜在这里，只能忍受这没有一处属于自己的客间。

音乐光盘在桌面转动，古老的语言顺着悠长的音调蔓延到整个房间。

似哀似怨，似怜似弃，平静念出字字血腥，执念与释然在其中微妙转动，最终陷入永恒的宁静。

“I will always follow you. 我会一直跟随着你。”

“In order to find myself. 以便寻找我的真实。”

“After copy and paste, 复制粘贴过后，”

“whose shadow will be partying? 是谁的影子在狂欢？”

红色液体在其中晃荡，他停下动作，按下音乐播放键，歌声戛然而止。

黑幕笼罩面孔，留给光亮的唯有若隐若现的笑容。芬尼安对着夜色轻点酒杯，嘴角有些许勾起，声音低沉婉转。

“cheers.”

随后，一饮而尽。

迷蒙间，有些许液体溅到脸上，他放下酒杯，用拇指抹净。

灯光近乎黯淡，他无神看着指尖，轻轻将指尖凑近唇边，缓慢地舔净那抹殷红。

他会饮下自己的血。

手腕上终端传来震动，是他为艾斯特设置的特别提醒。

芬尼安轻点，聊天框瞬间自手环浮现出来。

艾斯特：【明天我需要回学院找一趟导师，你想回去逛逛吗？】

芬尼安：【好呀(/≧▽≦/)】

艾斯特：【你怎么跟菲尼的回复一样。】

芬尼安：【特意学的】

芬尼安：【他也去？】

艾斯特：【嗯。】

芬尼安：【我该怎么表达我的不开心】

艾斯特：【你已经表达出来了。】

芬尼安：【你好狠的心】

芬尼安：【我要哭了】

艾斯特拍了拍芬尼安。

芬尼安笑起来，又顺手发了个表情包，之后不再理会其他消息，转身洗漱去了。

洗漱结束，芬尼安清醒了些，顺手关掉所有灯光，终于来到床上。

身体处于紧绷的状态很久了，他平静躺了许久，才逐渐放松下来。

柔软的被褥就在身边，干干净净没有任何人的气息侵袭，也没有任何熟悉的感觉可以依靠。

他就蜷缩在角落，用力又紧密地怀抱自己，没有一丝缝隙。

过了许久，他又伸出手，转过身，面朝房间空荡的黑暗。

一片静谧的黑暗时空，有人走过地毯，悉悉索索的声音划过。

芬尼安轻轻舒展不安的眉头，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手。

等待对方牵来的手。

* *

芬尼安其实想睡到午时，但他昨晚没有熬夜，睡了个安稳觉，再加之处于陌生的环境中会安全感缺失，因此第二日他早早便起床，查看终端上艾斯特发来的消息。

6：40

艾斯特：【我父亲回来了，今天的早餐会团聚。】

艾斯特：【如果你也起了，待会和我们一起吃早餐怎么样？】

艾斯特：【当然，如果你不愿意，我就帮你推脱了。】

芬尼安抚摸了一下床榻，上面似乎还有熟悉的余温。

在家里，他是千万个不愿意这种家庭聚餐的。他需要挂起傻的天真的笑容，对沉闷的气氛视而不见，对母亲严厉的盘问没有感知，把兄弟姐妹之间的比较模糊过去，屏蔽掉所有人的不看好和忽视。他不愿意，也必须愿意。

但在这里，他可以不愿意。

他缓了缓神，心中的不安驱散了许多，回消息。

芬尼安：【可以的】

艾斯特的父亲罗德里克，一个对所有人都热情而亲切；母亲莱斯利，对他不算非常喜爱，但也会温和对待。

他想，他应该可以。

于是他又发了个欢乐表情包，表明自己没有勉强。

艾斯特回了他一个欢乐表情包。

两人斗表情包斗了一会儿，芬尼安暂停战争，又躺倒在床上，随意滚动了一下身体，把床单弄得皱皱巴巴，才顶着乱七八糟的发型坐起来，整理仪表洗漱去了。

而遥远的艾斯特房间，艾斯特站在窗台旁，暖暖的阳光照耀全身，他发自内心笑了起来，朝着太阳的方向伸出五指，轻声念道：“美好的一天。”

房门传来乱七八糟的敲门声，艾斯特转头，隐隐约约有两人的争论声。

“你来干嘛？”

“我还想问你，你来干嘛？”

“艾斯特是我哥！”

“艾斯特也是我哥。”

“……”

气急败坏的争吵声。

艾斯特无声叹了口气，走到房门，一把拉开，好整以暇靠在门框上，平静看着混乱的两人。

菲尼和菲力克斯瞬间停止，转身面对艾斯特露出乖巧的微笑。

“喵。”

白猫伸了伸胖脑袋，圆滚滚的眼睛看向艾斯特。

* *

芬尼安洗完脸，看向镜中的自己，笑起来，两个酒窝若隐若现。

终端上传来艾斯特的消息。

艾斯特：【我在门口等你。】

芬尼安：【好^ ^】

芬尼安走到房门，打开，门外艾斯特抚摸着白猫，感受到芬尼安开门的动作，一人一猫都抬头温柔地看向他。

一阵感动油然而生，像溪流一样滋润每一处心田，暖暖的。

芬尼安正想说什么，旁边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响脆又甜蜜。

“早上好呀芬尼安哥哥，我们走吧！”

随即又有一个凉凉的声音：“啧，还要磨蹭多久。”

芬尼安从艾斯特身上移开，果然看到永远笑嘻嘻的菲尼和永远阴沉着脸的菲力克斯。

芬尼安：第一次被这么多人等待，还有点受宠若惊。

他看回艾斯特，艾斯特依旧在轻柔抚摸着白猫，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只是在菲力克斯说话的下一秒出声警告。

“菲力克斯。”

音调缓慢，咬字清晰。

有这么一刻芬尼安甚至觉得，被他警告也是一种享受。

艾斯特警告过后，菲力克斯就没有再说话了，只是又瞪了瞪芬尼安，似乎更加怨恨了。

芬尼安淡淡移开了眼。

“走吧。”艾斯特对三人说道。

“它叫什么名字，取好了吗？”

“Mochi*，”菲尼说，“因为她软软的。”

* *

艾斯特来到餐桌的时候，母亲正坐在主位上，笑着跟父亲说什么。

父亲在仆人的基础上进一步摆放好餐盘，坐回来与母亲继续交谈，气氛是肉眼可见的和谐。

看到艾斯特他们，罗德里克笑道：“呵呵，一起来了啊！”

“父亲，母亲。”艾斯特点点头，率先在母亲对面坐下。

芬尼安紧随其后，菲尼由于一直在和艾斯特聊抹奇（即Mochi），离得较近，也快速坐在艾斯特旁边。

只剩菲力克斯，本来想离艾斯特近些，现在也只好过去母亲旁边，离对方最远了。

不过也只能他坐这个位置。

菲力克斯心中有些不满，很快又消了下去。

芬尼安看着对面艾斯特的父亲，浓厚的眉毛下是锐利的眼睛，嘴边的胡须显得成熟，不笑的时候显得严肃，光靠气势就能威慑一大片人。而在融洽的家庭氛围里，他的角色又变成了慈祥的父亲，面对亲人好友，总是一副笑眯眯的爽朗模样。

在芬尼安的成长中，父亲是缺失的，所以他其实有些羡慕艾斯特。

艾斯特的成长环境，艾斯特的性格，艾斯特的强大，他无一不羡慕。

芬尼安轻微偏头，以为隐蔽地看向艾斯特，没想到却与对方的眼神撞个满怀。

面对艾斯特温和的目光，芬尼安笑了笑。

明明被众多爱意环绕，也能精准捕捉别人的情绪波动。

羡慕又变成了喜欢。

“不过，艾斯特，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罗德里克突然问道。

下一秒，所有人都望向艾斯特。

只有芬尼安闪烁着眼睛，没有看艾斯特，而是继续用叉子划开煎蛋，唯有略微颤动的手显出了内心的不平静。

有吧，那个叫达米安的家伙。

耳钉传来热烈的震动，顶着众人的目光，艾斯特冷静地说：“没有。”

众人移开目光，各起心思，又装作平静地观察艾斯特。

艾斯特：“怎么突然问这个？”

耳钉不再有反应，死了一样。

罗德里克呵呵大笑：“前两天不是去国王那吗？他好像挺喜欢你的，又有个年龄相仿的女儿，所以想看看能不能凑一起，但我拒绝了。”

莱斯利夫人笑道：“这么快就拒绝了？万一有缘分呢？”

罗德里克：“害，有缘的话自然会遇见，不用我们两个老头去干涉。”

“缘啊，是最妙不可言的东西。真正对的人，不会一次就冲散。”他笑得开心，又给莱斯利夫人夹了片面包。

没有注意到小辈们都陷入了自己的思考。

艾斯特敛下眉睫，淡淡笑了笑。

“艾斯特等会是不是要回学院，菲力克斯，你去吗？”莱斯利夫人问道。

菲力克斯比艾斯特小三岁，正在珀森帝国学院学习。

“学院这种东西，只有毕业了才会怀念喜欢吧。”菲力克斯说，直接拒绝了。

“不是呀，”菲尼却反驳，漂亮的眼睛仿佛会说话，“没有去过的人也会喜欢哦。”

芬尼安拿着叉子的手顿了顿，抬头看向菲尼，心中不由得产生疑惑。

“你没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