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柏啊!有电话!”两鬓微白的中年女人抬高双手,不让面粉掉在桌子上。
“好,这就来。”阳台传来应答。
宋柏的师母看了眼屏幕,来电人是“朱槿”。
看名字是个女孩,以前没听过,难道是局里新来的?一走神,面疙瘩揪大了,惹得旁边曾大队看过来。
“老曾,局里新来了个叫朱槿的?”她问。
“朱槿是追小柏的姑娘。你问她干什么?”
“追小柏?怎么回事?”她大吃一惊,催曾大队,“啥时候的事儿啊?你咋不和我说呐?”
见曾大队只顾往饺子皮里填馅,她急了,“老曾你要急死我是不?到底咋回事啊?啥样的姑娘啊?”
“你小声点行不行?这大嗓门,想嚷嚷的全世界都知道啊?”曾大队被她磨得无可奈何,偷眼见宋柏还没过来,压低嗓子,“有个小半年了,顶好看一姑娘,嘴甜会来事儿。人挺好。”
“都小半年了你早不和我说呢?我也好相看相看。小柏他爹妈走时候可是把孩子交给咱的。你说说你,这么大的事……”师母一敲擀面杖,听着脚步声近了,又收了声。
宋柏拉开厨房门走进来,灰色针织衫外套着宽大的家用围裙,手上还残留着腌萝卜的盐粒。他看了眼来电名,洗手后点开短信。感受到落在身上的灼灼目光,回消息的手一顿。
“谢谢师母,没什么事。”他把手机放回兜里,转身回阳台。
他一走,曾师母按耐不住:“看见没?老曾,你实话跟我说,小柏是不是对那姑娘有点意思?”
曾大队无奈地看了妻子一眼:“你啊,眼睛忒毒。”
“废话!我原来是干什么的你忘啦!”曾师母来劲了,愈发不肯罢休,“什么时候让我见见?给小柏把把关。”
“别介,你可别掺和。”曾大队把圆圆胖胖的饺子堆在面板上,头也不抬,“我看他俩成不了,不合适。”
曾师母快要被他这挤牙膏的劲急死了:“怎么呢?好容易碰上个小柏看得过的,是不是那姑娘家里有什么问题啊?”
“家里倒是没什么问题,只不过我觉着啊,那姑娘对小柏也就那么回事。”
曾大队哼哧哼哧地擀面皮,“你是没见过她,盘亮条顺,小半年下来局里没有她不熟说不上话的。见谁都带笑,法医室那老抠的女儿从香港回来,他还特意给带了点心。”
“听着是个场面人啊。”曾师母感叹。
“可不是。开始我看她追得紧,还想这是铁了心看上小柏了,后来瞧着瞧着,倒也未必。”
姜还是老的辣,曾大队还是从一些细节里咂摸出了不对劲,“说不诚心吧?一个女孩子做到这份上也是够可以的了。说诚心吧,总觉得少了点什么。难说,难说啊。”
“是不是那姑娘看上了小柏的条件啊?”
不得不说,曾师母切中了某一部分的真相。她把没用完的面粉扫回碗里,“吃完饭你和小柏聊聊,一辈子的事儿,可不能马虎。”
曾大队没办法,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吃完饭就在妻子催促的眼神中拉着宋柏进了书房。他既是宋柏的领导,又是他的长辈,更是头一次干这种工作,绕了半天才进入主题。
有些话也不好意思说太明白。曾大队旁敲侧击了半天,最终语重心长地收了尾:“小柏,师父盼着你能找个知冷知热的人过日子。这人呐,别看她说了什么,要看她做了什么。一个人真心疼你,送的礼物未必处处周全,但一定贴心。关心则乱啊,你好好琢磨琢磨吧。”
宋柏越听心越往下坠,等曾大队说完起身去端水果,他已如三伏天里被人迎面泼了盆井水,又如数九寒冬被人摁进油锅的鱼,数日来的神思不属,模糊浮思被全然敲碎。
他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偏离到了这种地步吗?明明一开始便察觉到她身上的矛盾之处,宋柏从来都清晰地知道她绝非自己想要的良配,却还是在温水煮青蛙的攻势中,一步步失去了警惕性。甚至……
想起之前,他喝醉后对她说过的那些话,还有特意翻出的靴子……桩桩件件,宋柏眸底撕扯着,简直有些痛恨自己了。
一门之隔,客厅电视机里歌手迷人声线,似倾诉,似劝解。
“横蛮善变柔弱天真/全是她不可解的魔术成份/纯白淡色或缤纷/裙下永远有个秘辛要探问
/其实想每个亦吻/理智制止我冲动地行近——”
爱人、恋人、女朋友、妻子。这些词几时变得愈发廉价,随便勾勾手亦喊老公老婆。小时候父母耳提面命,你谈了恋爱要对人家负责,不可以随便。两个人在一起真心换真心,奔着一辈子齐心协力。
另一半?当然要是个和你两情相悦,家庭责任感强的好女人。再往下便说不出来了,只摸着他的头笑,等儿子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好女人是什么样的,他们没给出明确定义。宋柏在院中长大,猜想或许是师母这样爽朗泼辣的性子,又或许是楼下法医大姐那种温柔似水的类型,可无论是哪种,她们都有着某种共同点。
而朱槿……朱槿她不属于任何一种。她不是开在院里的桃花,而是耀人眼目的扶桑。
宋柏找的是从一而终的伴侣,可她要什么,他却不知道。她是早春雾晚秋霜,是一团迷雾,看不清楚,弄不明白。
道不同,不相为谋。
电视依旧深情歌唱“让那摆呀摆呀的裙臣服百万人”,宋柏却不再去听。
贪嗔痴魔障已破,他灵台清明,又变回那个金刚不坏的宋队长。
五个小时后。
朱槿又拿起手机看了看,宋柏还是没有回消息,也没有打回来。
奇怪,今天他不加班啊,难不成是被别的事绊住了手脚,不方便回?可是这段时间哪怕宋柏在上班不方便接电话,短信总是会回的。
朱槿烦躁地扣上手机盖。
算了,先不想了。公司刚起步,只有小猫两三只,明天还是正式上架的日子,她必须得去“办公室”亲自盯着全程。
第二天中午,朱槿精神百倍地到了办公室,还给早已等在那里备战的客服和物流带了午餐。上架时间是晚八点,她们已经做好了通宵的准备。
这是一间并不宽敞,却舒适整洁的办公室,楼下便是仓库。创业阶段能省则省,朱槿没单独花钱给自己弄什么老板间,但对员工们却很舍得花钱。
没回本之前发不了奖金,她便在办公舒适度上下功夫,厕所里的卫生巾,冰箱里的果汁和牛奶,零食箱,止痛药,全部都有供应。
员工清一色的女孩子,除了客服头头有过几年酒店前台的工作经验之外,差不多全是普通的应届毕业生。
朱槿对公司的情况很有数,她这种小初创公司又不是高精尖行业,吸引不来名牌大学的精英们。
不过在用人这事上,朱槿本来也不迷信学历那一套,前世做到总监,早明白学历和工作能力并不是绝对正相关的。甚至有不少拎不清的、没有责任心的高学历者,共事起来简直是灾难。她对公司规划有了清晰的想法,是强力的领导者,需要的只是优秀而高效的执行者。
晚上八点,产品上架。
客服后台一瞬间炸开了锅,下单的电子音一声未过便被另一声压过。所有人的电脑都开始疯狂运行,办公室里吵得像是刚开盘的证券公司。
“朵朵,这个单子要改地址——”
“根据您提供的身高体重建议M码,能否提供具体的三围尺码呢?”
“材质是金丝绒的,绣花是机绣——”
单子洪水般涌来,仓库里的打印机吞吐一张又一张订单信息,物流抱起还烫手的纸张冲向打包女工们。一件件衣服被挑选、组合、打包,贴上打印好的快递面单。明天一早便会有快递公司将它们取走——对于同样处于起步阶段的快递公司,这已经是不小的订单。
小小的办公室里,女孩子们看着库存飞速下降,忍不住捂住嘴压抑住险些出口的尖叫。终于在所有商品的库存告罄那一刻,她们再也忍不住击掌拥抱,围着朱槿爆发出冲破房顶的笑声。
进入公司的短暂时光,她们已感受到了与别处截然不同的办公环境。着装自由,全部是女性,尊重平等的办公环境,不菲的薪资,还有丰厚的加班费。很多人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进来,现在默默想着,只要公司能发展起来,肯定不走了。
朱槿兴奋得像喝了整整一箱红牛,虽然还不知道市场反馈如何,退货率高不高,但能在短短一晚全部卖出,足够证明宣传策略的成功。这无疑是一管强心剂,让所有人对未来信心倍增。
她甚至短暂地幻想了一下,如果现在公司上市了,股票准是一路飘红。
电脑上,预订链接的订单数还在不断飙升。抢到的人第一时间在贴吧分享,没抢到的人又是骂网速又是骂闹钟,还有些人谨慎观望,决定等第一批吃螃蟹的人晒出实物再预定。
而这些,朱槿已经不去想了,从早上六点开始奔波,她窝在办公室的沙发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还在熬夜奋战的物流和客服相视而笑,踮脚拿起各自的外套走到她身边。在月落乌啼的霜夜里,女孩子们的外套带着洗发水和沐浴露的清香,一件两件,鹅绒般温柔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