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峰地牢大门外。
虞声声正蹲在草丛里,温习方才王一一说过的计划。
“你确定这计划能行吗?”她总觉得有点掩耳盗铃的架势。
王一一拍拍胸脯:“放心,我试过,保准成功。”
话音落罢,他便先一步起身,挺胸抬头往地牢大门走去,虞声声紧随其后。
身穿红色道服的两人双手背在腰后,不急不缓地走向门口看守的两名北峰弟子。
“站住,地牢重地,闲人勿进!”一名身材高大强壮的北峰弟子将剑横在身前,拦住他们的脚步。
王一一却怒喝一声:“放肆!这可是大师姐!你们怎么这么不懂礼数,敢拦我们?!”
他有模有样的架势让两位北峰弟子怔愣,互相对对眼神,疑惑道:“什么大师姐?”
王一一从怀里取出一枚黑色手牌,从他们眼前晃了一眼:“看见没?这可是掌门的令牌。我大师姐可是掌门的首席大弟子,一直随掌门闭关,你们是新来的吧?没听过也不怪你们。如今大师姐已经被安排在北峰掌事,今后便会同你们多多接触。”
他很快收起手牌,又拿出另一枚红色的玉佩,上面镌刻了一个金色的“戒”字。他往前走几步,倾身附在两名弟子耳边,悄悄道:
“大师姐刚刚掌管戒律堂执事一职,日后你们有什么事还得仰仗她,可别在这个时候将她惹急了。”
看见两个弟子的表情开始转变,他又往旁边侧身一站,露出身后的虞声声,摆出恭恭敬敬的态度:“大师姐才出关,今日就是奉掌门之命前来探查地审问被关押的那个南峰弟子。还不快开门?”
两个弟子半信半疑地看向带着帷帽的人。
这女子的确身穿北峰道服,一只手握着腰间的佩剑,另一只手负在身后,帷帽白纱遮住她的样貌,只随着微风而动,瞥不见里面的人。但从她的身形和气质来看,应该不会是普通弟子。
尤其是她那佩剑上的剑穗,黑色短穗同掌门的佩剑很是相似,再加上王一一拿出来的令牌,让人不得不信服。
个子稍微矮一点的弟子按住一旁高状弟子的手,将剑收起,笑着说道:“既然是大师姐,那我陪大师姐一同进去……”
“不用了,大师姐所谈之事涉及门中机密,待审问之后我们自会找各位长老商议。你二人还是好好守在门口,莫叫那些南峰弟子来捣乱,给我们指明人在何处即可。”
王一一想好的说辞的确派上了用场。
高个弟子点头也表示认同:“我们的确不得擅自离开。就请大师姐和这位……师兄进去审问,往下走两层,左边转弯最里面一间就是了。不过那小子嘴巴严,什么都不交代,大师姐要小心他使诈。”
王一一满意地摆摆手:“今日你们俩表现不错,之后若是戒律堂有职务会考虑考虑你们的。”
说罢,没管两位弟子喜笑颜开的表情,便和虞声声一前一后地进到地牢之中。
一下到地底,便闻到一股腐烂难闻的味道。
王一一用袖口捂着鼻子压低声音:“虞师姐,你快去找他,我在这守着望风,万一外面有北峰的长老来,我好通知你。”
方才他的一番口舌之辩让虞声声此刻对他的信任度高涨,她拍拍他的胳膊,竖了个大拇指:“我的钱花的值得。”
她把碍事的佩剑扔到他怀里,自己拿着装好旋清膏的小药瓶便继续往下走一层。
地牢不知道有几层,里面空气稀薄,又充斥着血腥味和腐烂的臭味,让人觉得不适。
她捏着鼻子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一只手抓着快要拖地的裙摆。
花了钱买的衣服,可不能弄脏了。
黑漆漆的地同她鲜红的裙摆相违和,这地上到处都脏兮兮的,不知道是多少人的血,或许还有不知名的污浊物,一不小心就会沾染。
恍惚间她看见尽头有一道白色的身影不知从哪冒出来,先她一步到了牢房里面。
还有人要找陆望?
为了不暴露自己,虞声声只好往后退,躲在台阶口,静静地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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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者便是身穿一袭白衣的升云宗掌门,他闪身跨进牢门,站立在离陆望不过几步的距离之处,低眸看着他,眸中闪动着道不明的光。
对方对于称呼的排斥实在是在他意料之外。他动唇,想解释那名字的纠葛,但到底是说不出来什么,好像现在说起那些过往都尽显苍白无力。
“即便被除名,你也依旧是沈家的孩子,叫了十年的阿确,早已经习惯了,不如——”
“不如重新习惯叫我陆望。”
掌门怔愣,失笑道:“你这脾气还是同你阿娘一样。”
他本想重新拉近距离,却不料只换来一阵沉默。
“北峰的长老都同我说了。我断然不信妖魔是你放进来的。今夜我便会召集众长老商议此事,你放心,自会还你一个公道。”
他想伸手拍拍他的肩,却瞧见他青绿色的衣服上尽是肮脏的血污,眉头紧皱,“他们怎么可以动用私刑?实在是——”
“舅舅——”
陆望睁眼,抬眸望向他,那一汪无波无动的水色带着最刺骨的寒意,圈住对视者,企图将对方拉进无尽昏暗的深渊一般,泠泠轻语又仿若厌倦一切,没有任何留恋:
“阿娘让你故意将掌门令牌给我,就等着我原形毕露,私自打开结界那天,这不是正如你们所愿吗?”
“我到底是不是与妖魔为伍,在你们心中不是早已有了答案。”
“哪来的公道还我?”
他扯扯嘴角,凉薄笑意背后的轻蔑毫不遮掩。
“你怎么……”掌门讶异,眼皮一跳,按下心中的不安,沉声道,“但我不同意你阿娘的做法,可……你阿娘自有她的考虑,你若怪她——”
他顿了一下,细细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外甥。
他闭关不过半载,惊觉陆望眉眼变得竟有些生疏。短短半年,他和被自己带上山来时的样子宛如两人。
之前的陆望,还是个不甘与难受都写在脸上,不喜欢与人亲近的少年,待在被人遗忘的角落,带着愤恨之色,企图找寻自己的位置。哪怕被沈家那般对待,他也一次次讨要那苛待背后的答案,始终不愿意相信阿娘会抛弃他,沈家会憎恨他。
可现在,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了似的,平静地接受一切,甚至自甘受伤,脸上也看不清真实的情绪,提起这些事情也都漠然。
“你原来已经在怪她。”
掌门手指一颤,不愿见到的事情终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他长叹一声,背着手化作一道烟,消失不见。
而陆望垂头闭上眼,陷入这孤寂之中。
怪她……他自嘲地笑出声。
他有什么资格去怪她。
不过是被沈家抛弃的弃子,不过是被亲娘毅然扔下的魔族血脉。
若是从前的陆望,他或许还不甘心地去控诉这些不公的对待。
但现在不必了。
在当初阿娘用那厌恶的眼神看向自己的时候他就应该明白的。
他们心中早已经有了答案,不可偏移。
不过这些,都不是他这次来的目的。
他只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
与他们都无关。
片刻过后,安静的牢房闯入新的客人。
她咋咋呼呼地跑进来,或许是前一个人走时忘记重新打开结界,于是她便轻易地走到他面前蹲下,伸手摇了摇他:
“喂喂,陆望?听得到吗?不会烧死了吧?”
陆望睁眼。
虞声声穿着一身红衣,戴了个白色帷帽,轻纱被她用手撩起,露出一半脸,神色焦急:“我给你带药来了,治疗灼伤的。你用了可就别怪我上次说的话,不过我要声明一点,我这不是对你好,我只是有颗该死的良心,见不得——”
她自我澄清的话淹没在突如其来的怀抱中。
陆望拉住她的手腕,轻轻一带,身子往前倾,便和她抱个满怀。
轻纱扬起,露出少女诧异的眼眸,手里的药瓶摔落在地,与地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一如她不受控的心跳。
她双手滞空,指尖距离他的衣襟不过短短几寸,却似已经感受到他身体而僵硬。
陆望的下巴埋在她颈窝处,一只手紧紧环住她的腰身,另一只护在她后颈。
他闭上眼,鼻尖贴近她身上的淡淡花香。
“你还是来了。”
和那次一样。
一样的红衣,一样的白纱。
都是她。
恍若隔世的画面再一次浮现,尽管过了这么久,也好像只是发生在昨日。
那次的她也是这般闯进来,只是不一样的是,她没有将自己摇醒。而是在他感受到一阵冰凉后,睁眼瞧见带着帷帽的女子在为自己上药。
在她不注意时,他伸手撩开轻纱,看见了少女惊慌的双眼。
“喂!哪有你这样的,没看出来我故意不想让你知道我是谁的嘛?!”她气不过,干脆将帷帽取下,把手里的药瓶丢给他,气鼓鼓地起身。
陆望犹记得,他也是这样坐在地上,背靠着墙,听见她说:
“不过我要声明一点,我这不是对你好,我只是有颗该死的良心,见不得你是因为我而受伤。毕竟是我要私自下山的……总之,你千万别感激我!记住啊,千万别觉得我好啊!就当我那这药换你当时给我的令牌了。”
但现在,他将她抱在怀里。
那件最重要的事,关于她,也关于——
他的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