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的天,昏暗且阴沉,不一会儿,竟下起了绵绵细雨。雨势不大,淅淅沥沥,打落了枯黄的干叶。叶子打着旋,零落在铺满鹅卵石的小径上,任凭雨水冲刷。
回程的路,因雨势而变得泥泞不堪,马车实在不便绕去镇上的药铺。赶不巧,云落也未带伞,她无奈轻叹一声,挑起了马车的布帘,望着外面雨势渐小。云落决定,让侍卫他们在此等候,自己下了马车,独自徒步去药铺。
侍卫应下,与车夫就在原地静候。毕竟,尉连迟早已在云落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安排了几名隐在暗中的侍卫保护她。
冒着雨的云落,慌手慌脚。她一只手挡在额前,一只手提着裙边,轻掂着脚,小心地避开积水,一步一步沿着路边跑得飞快。一会功夫,她便到了药铺。
此时的大药铺外,人进人出,看来来看病拿药的人,蛮多。
云落忙躲在药铺外的屋檐下,喘口气缓了缓,又掸掸衣服上的水珠,那面纱也被浸湿了,贴着脸极不舒服。她犹豫再三,还是摘下了。
而同一屋檐下,正打算开伞离去的尚文武,视线不经意间,扫过身旁素白衣裙的姑娘,见着她侧脸的一刹那,他整个人僵硬在原地。
尚文武一度难以置信,竟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更多的,是震惊,是惊喜。
本来今日,他是凑巧来风岭城办点事,便顺路为次子妹抓点药调理身体,怎料能有幸遇见前日猜灯谜的那位姑娘。当姑娘摘下面纱的那一瞬间,她的容貌竟与莲完全相像。
那晚灯火明暗,尚文武未看清姑娘的容貌,可现下一见,是真真切切的“莲”啊。这两三年的苦苦寻找,果然没有白费。
待云落取完药,尚文武仍像个木桩杵在原地。他目光如炬,五指紧紧握着伞柄,有些颤抖。
云落驻足在屋檐下,抬头望望这老天爷,见雨势未有停的意思,小声抱怨道:“真是天公不作美啊。”
无奈,云落只好护紧怀中的药扎,准备再冒一次雨赶回马车。
而身后的尚文武,撑起了油纸伞缓缓走近。他按耐着心中激动的情绪,不得不小心些。
“姑娘可还记得那句诗?”
云落闻声,蓦然回首间,头顶的油纸伞为她遮住了阴雨,还能听得到,雨水打在伞面滴滴答答的声响。
她一惊,竟是那日对诗之人。
他一袭青衣显得风度翩翩,微微一笑更是面如温玉,同那日灯谜一见,让人一眼倾心。
云落早已忘记掩面一事,她无比惊奇,只觉二人很是有缘,同笑,回应道:“何是人间牵肠情恰是檐上盼春燕。”随之笑了笑,又接着问:“当时走得急,其实很想问问先生,作此诗是何心情”
尚文武点头致意,为云落撑着伞,轻声笑道:“不过是盼相思人早日归罢了。”
云落一听他口中的“相思人”,莫名竟觉心酸,迟疑一问:“先生在寻人”
“已寻两三年了。”尚文武无奈苦笑,这人近在咫尺,竟无法相认。
云落不懂什么儿女情长,但听他如此一道,内心顿感失望苦涩,只应:“先生真是痴情。”
“既是有缘,姑娘,我便送你回去吧。”说着,尚文武手中的油纸伞,往云落那边斜了斜。
“那真是劳烦先生了。”
“客气,可否冒昧问姑娘芳名在下并无他意。”满心期待的尚文武,一步一步小心的试探着。
云落知尉连迟曾嘱咐过:在外不便透露自己真实身份。她只是草草回应避之:“先生,民女不过是一介小商人家出身罢了。”
忽的,尚文武瞧见她抱着药扎的手,虎口沿着手心处,满是伤痕。依他教书多年,一眼便轻易认出,是戒尺打痕。
看着这数条刺目的红印,他一下子紧张起来,有些急迫询问:“姑娘手上的伤,何人所为?”
云落不得不感叹先生眼力真好!她尴尬着摇摇头,“没事,不过是犯了家规,家……家父责骂。小事,无碍了。”随而,小手默默缩进了衣袖里。
尚文武还是不甘,这世上怎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可若真是莲,又为何不认得自己?举止言谈也判若两人。
或许眼前这位姑娘,只是同莲相像罢了。这两三年的寻找,他也时常因紧张过度而认错人。尚文武不断在心底说服自己,免得吓着她。
“前日灯谜一见,同今日般,我与姑娘,甚是有缘。”尚文武苦涩一笑,似想起什么,他从衣袖中缓缓拿出一支小簪花,递给了云落。“抱歉,那日我无意与你争的。现在,就让它物归原主吧。”
“谢谢先生!说来也惭愧,是我才疏短浅。”云落有些不好意思,虽说不是什么名贵物件,但自她灯谜对诗一败,就一直对这“小簪花”耿耿于怀,自然想要,也不推脱了。
她接过了那支簪花,银簪子上两朵并不精致的蔷薇雕花,一抹鹅黄点缀在花卉蕊,倒是给人眼前一亮。而这小雕花的背面,还镶接着细细的流苏,旋坠着三颗饱满得玲珑剔透的小玉珠。
云落捻在指尖轻轻一晃,三颗珠子便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细腻的声音。
可以看得出来,她很是喜欢。尚文武细细观察着云落,隐隐约约从她身上,找到了莲的影子。那个清瘦的孩子,如今也应该生的如此俏皮乖巧吧。
二人就此在雨中幽幽漫步。云落心细,注意到先生另一边被雨水浸湿的衣肩,心中顿感一暖。
到了马车,云落谢过先生一路撑伞相送。她揭起珠纱帘,上了马车,准备放下帘子的她,又探出脑袋,犹犹豫豫着望着尚文武,最后有些觉着自己好笑,道:
“不知为何,先生总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那我可否问问先生,您的名讳?”
尚文武目光一刻也未曾离开过她,再是有缘也是最后一见吧。他眸光中流露出无奈,温柔一笑,回应:“在下,尚文武。”
他风轻云淡的一句,并没有带着任何头街。
云落听闻,瞳孔急剧紧缩,她突然变了脸色,十分惊讶。
“先生……”她正要说什么,却被侍卫及时打断,提醒道:“小主,必须起程了。”云落无奈只得作罢,向他点头致意。
两人暗自道:“有缘再见。”
尚文武只影在雨中撑伞,目送着面前的马车离去,直到她远远的消失在视线外。
坐在马车里的云落,紧紧抱着药扎,一刻也不肯松手。她热泪盈眶,泪水滴滴答答打湿了黄纸包着的药草。这莫名鼻酸滋味,眼泪止不住像崩了堤。
她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难过,自见了那人,她再难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那种莫名熟悉的感觉,好似很久之前,就曾相识。可她越是想理清,越是头痛欲裂。
片刻,马车送云落安全到达尉府后,侍卫又返程折回,把刚才所有发生的事情,汇报给了尉连迟。
尉连迟真是料不到,他刚召回次子妹,这尚文武又来风岭城。这此次两人的相遇,恐云落已察觉出不对劲。
但侍卫道云落并未透露身份,只是让尚文武见其真容,两人也并未相认。尉连迟思虑一番,这倒不打紧。
次日晚,尉连迟回府,见云落只身一人在花庭廊下,目光放空发着呆。
此时的云落,着一身素白色纱裙,判若美仙,轻纱浮动,温婉动人。朦胧月光染得她身影消瘦,弱不禁风。她的眸光,清澈发亮,亦如泛水涟漪般,灵动闪烁。
“云落在想何事”尉连迟负手,轻步走近。
云落入神得很,不知尉连迟归来。闻声,她有些吃惊,转身望向他,久久不应。
“尉侍,你可听闻过今生前世?”云落迟疑一问。她终究没有怀疑过尉连迟,而是把之前所有奇异的情绪,解释成今生前世,她也常常梦见过青苔白墙的院子,一切景象都再熟悉不过。这些更加肯定了她的想法。
尉连迟听闻只是嗤笑,轻轻摇头:“呵,不过就是些糊弄玄虚、招摇撞骗的东西。”云落见他如此一说,也是意料之中,暂且先把心中疑虑放一放。
神经敏锐的尉连迟,一道犀利的目光扫过云落背在身后的手。“你手里拿的什么?”
“哎呀~天色已经这么晚了啊,尉侍没别的事了吧!那我先行告退哈!”云落故作打哈欠,眼神躲闪着岔开话题,移步要走。
这让尉连迟更加起疑,在云落要侧身从他身旁绕过时,他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云落背在身后的手,手腕稍用力一提,一串手链甩出。
云落看着手链飞出,必有一摔,她惊呼着:“不可!”奋力回身,一扑。
尉连迟却毫不费力接住了手链,云落扑了个空,本以为尉连迟还能接住她,可他却不睬,云落则整个人失重摔在地上……
“尉侍!为什么不一起接住我!”云落气得咬牙切齿,从地上迅速爬起,怒火燃烧的眼神仰视着他。这画面实在怪异……
尉连迟却视而不见,目光只停留在他手心的这串手链上。手链的珠串是由数颗黑蓝色的冰珠串起,其中有一颗为赤红色的珠子,显得格外耀眼,质地干净透明,实色无杂质。
而且珠串还保留着一定的温度,定是云落在手心里捂了很久。他这才目光扫过云落,果然,她左手腕处也戴着相同一串。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说着,尉连迟理所应当地把手链戴在自己左手腕上。
“什么鱼和熊掌!哈?尉侍,那手链不是给你的!”见势,云落有些着急,上前欲夺回手链。“还给我!”
可尉连迟听闻,却故意抬高左手躲避,还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奈何云落在他面前怎么蹦,都够不着。云落知道他在糊弄自己,干脆也不争了,她两手环胸,气得别开了脸。
反正手链还可以再做!只是可惜了,这是她做的一对同心手链,那可红色珠子代表着炽热跳动着的心。两条手链则包含着心心相惜、不离不弃的美好寓意。
这样说也有些肉麻,但云落本意,就是想着有机会能送给尚文武先生的。没想,竟给毫不知情的尉连迟“抢”去,她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见云落生气,尉连迟和气的温声一笑:“谢谢。”
这一说更让云落气岔,还是第一次见尉连迟如此无赖,看来他没有还的意思。“哼!”
两人几番调侃后,尉连迟询问云落,近期在风岭城乔庄有场“通灵古物会展”,问她是否想去看看。好久没去看会展的云落,当然答应下了。
此次展会也是由乔庄庄主全权办置。传闻这乔庄庄主家财万贯,财大气粗,收藏了数不尽数的奇珍异宝,是个典型收藏控,并时常会一季办一期的名物鉴赏会展,邀请四海八方的同僚共赏,简称“炫富”。
后日,尉连迟同云落乔装打扮,动身前去乔庄置办的“通灵古物会展”。云落毕竟是个女儿家,这种展会女子向来不感兴趣,尉连迟便让云落扮作白衣男童侍子,紧随着他,随叫随到。又安排一名侍卫同随,暗中护应云落。
“通灵古物会展”的开始时间,是午时三刻。整场展会共分三殿:通过大门登记册进入殿一。殿一入口进场,便可见着各式各样的奇珍异宝。
殿二为中场,会展示通灵古物、巫界法宝等冥物,并且部分物件会做拍卖生意,上面有明码标价。而在殿二展会的左侧廊门,会有间出口。
最后则是殿三,主要是供给在官场任职高位的官员们,喝茶闲聊、谈价买卖的内场。所以殿二展尾特设了一个出口,以免闲杂人等误入了殿三内场。
而尉连迟一行人来时是午时四刻,展会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