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一号那天下午，许之蘅收到了一条来自李光晨的短信。
这是他第一次给她发短信，消息洋洋洒洒地好长一段，言语之间全是谨慎措辞后的客气。
李光晨说：[之蘅你好，我是李光晨，今天我和之芜领证结婚了。之芜怀孕两个月了，她说再拖下去她恐怕就要大着肚子穿婚纱了。婚礼我们选择在这个月十五号办。我想之芜大概不会同你说，但思来想去我觉得这么重要的事情应该告诉你一声，毕竟你是之芜现在唯一的亲人。请你放心，我很爱之芜，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
许之蘅看完了短信，坐在床上愣了好久。
她的姐姐怀孕了，也有宝宝了……
许之蘅回过味来，心里漾出来点点的欣喜来。
这几年她从来不回f城，也不去联系许之芜，甚至不同他人谈论家人话题，可并不代表她不惦记挂念许之芜。
她只是不想打扰许之芜平静的生活，她希望姐姐能幸福。
许之蘅觉得李光晨是一个好人，她真心为姐姐感到高兴。
她打字回过去：[恭喜你们，新婚快乐。]
过了半分钟，她又发了一条：[你们办婚礼的时候，我可以去看看吗？我不见姐姐，我就远远看一眼。]
消息发送过去等了好一会儿，李光晨也没有回复她。
许之蘅知道这个要求多少是在为难李光晨，毕竟许之芜那样恨她。
李光晨多半也不会答应，没有人会希望自己的婚礼当天发生不愉快的事情。
可她总是想看一看许之芜出嫁的场景，想看着她穿着美丽的婚纱，笑靥如花的幸福模样。
哪怕只是远远的望上一眼。
许之蘅缓缓躺下身，盯着天花板发愣。
卧室窗外的阳光还很明亮，几束照进来，拉长之后映在她的脸边和身上，温温痒痒的。
光亮刺得许之蘅眯起了眼睛，一时间，她有些恍惚。
她想起上初中那会儿，她们姐妹同校，许之芜初三，许之蘅初一。
初三班级就在她们对面那栋楼。
有一次上晚自习，她倚在窗户边百无聊赖地发呆，就看见了对面楼许之芜和一个男生牵着手从教室出来，走到了灯光昏暗的后操场上。
大夏天的，夜晚也是滚烫的，那俩人居然坐在台阶上你侬我侬地私语到了放自习。
回家之后，许之蘅发现姐姐左脸颊上被蚊子叮了一个好大的包，又红又肿。
夏天时，她都会和姐姐睡一个屋子，因为可以省一些开空调的电费。
那年也不例外。
睡觉前，她躺在床上，隔一会儿就看一眼坐在椅子上梳头的许之芜，然后自己偷偷笑起来。
“姐你谈恋爱了啊？”
许之芜嘴硬得要命：“谁说的。”
许之蘅又是故意又是得意地说：“我今天看见了，你们俩在后操场上，你脸上是不是他亲亲你才——”
话还没说完，许之芜蹭一下就坐了起来，飞扑到床上捂住她的嘴巴把她的脑袋往空调被里塞。
“你小声点，别被妈听见了！”许之芜眼珠滴溜溜地转，很是紧张地往门房那边瞟了好几眼。
她脸颊红扑扑的，眼睛亮晶晶的，少女怀春的模样特别好看。
许之蘅咯咯地笑，笑声被许之芜有点湿润的手掌捂成闷闷的声音。
再然后，房间里关了灯。
黑暗里，俩姐妹挤在一张一米二的床上小声地咬耳朵——
“你追他还是他追你呀？”
“当然是他追我了，追了一个月。”
“那要是被发现怎么办？”
许之芜：“发现就发现，他说好喜欢我，以后要娶我呢！”
许之蘅：“你是猪啊，这话都信……哎哟你别挠我别！痒！别别……”
两个人在床上打闹成一团，房间里全都是她们亲密欢快的嬉笑声。
那个时候，她们是那样那样好，分享心事，亲密无间。
*
六点多的光景，暮色渐暗。
姜和回到公寓时，客厅里黑漆漆的。
往日他回家，家里总是敞亮的。
不管早晚，许之蘅总会留灯等他。
姜和心里一紧，一路揿亮灯就直奔卧室，打开门灯一开就看见空调毯子上缩得像大虾一样的许之蘅。
卧室里空调打得很低，冰凉一片。
许之蘅动了动，头往下埋了埋，拿手挡住光亮。
……这是在睡觉呢。
姜和缓了口气，走过去。
其实最近许之蘅已经正常了许多。
但他心里的阴影仍旧不散，只要许之蘅不在他眼前，他就心浮气躁，做什么都不得劲儿。
他甚至都考虑过白天要不要把许之蘅直接带到公司去，总想着把她放在眼前他才觉得安心。
姜和抓了把头发，掀开毯子盖到她肚子上，在床边坐下，“空调打这么低也不盖被子，想被冻死？”
许之蘅捂着眯缝的眼睛看向他，鼻音很重：“我躺着来着，后来睡着了。”
“还睡不睡？”
“不睡了。”
许之蘅揉揉眼睛，把手机抬到眼前看，一个多小时前，在她睡着时李光晨又给她发了一条短信。
他说：[可以的。]
许之蘅突然就笑了起来。
姜和神情微愕地看着她。
他似乎，从来没见过她笑得这样轻松过。
姜和心微涩，定定神，跟她开玩笑：“什么事把你乐成这样，跟哪个男的聊天呢？”
他伸出手去，佯装要拿她手机。
许之蘅没有躲，任凭他把手机抽走。
姜和捞过手机低头划拉着，听见许之蘅说话时声调上扬，带着明显的雀跃：“姜和，我姐姐要结婚了。”
这似乎是个好消息。
姜和看完聊天记录后，心情却说不上好。
许之蘅字里行间的小心翼翼让他觉得有些不舒服。
他手指停顿在屏幕上，想说点什么，可抬头看着她脸上那么明显的高兴，他又不忍扫兴，只说：“就那么开心啊？”
许之蘅嗯了一声，依旧在笑，“高兴。”
她又说：“等十五号，我想回f城一趟，可以么？”
“你这么问，好像我关着你一样。”
“你不答应，我也要回的。”
“我什么时候说不答应了？”姜和把手机递还给她，又说：“我陪你去。”
许之蘅一愣：“……不用了，你不是很忙吗？”
“谁说的？我闲得很。”
“我就回去看看，可能一天就回来了。”
姜和眼神发凉地斜睨她一眼。“怎么了？我是让你很拿不出手吗？”
“不是。”许之蘅静了静，过了会儿她小声说：“我只是看她一眼，不见面的。”
“我又不瞎，看你现在高兴成这傻样，到时候晕倒在哪个地方我怕都没人给你抬。”姜和冷笑一声，“行了，我没在跟你商量，就这么定了。”
“……知道了。”
许之蘅静坐了会儿，撑着身子坐起来说：“你吃饭没，没吃我去做。”
“没。”姜和看她眉间还未消去的一点倦意，于是说：“今儿出去吃吧。”
“好，那我换个衣服洗漱一下。”
趁许之蘅换衣服的功夫，姜和像个做贼的老大爷一样背着手溜到了阳台上，看了眼那盆茉莉。
嗯，很好。
活得很有精神，花苞也很饱满。
*
差不多半月时间，许之蘅每天都是数着过得。
原本许之蘅打算当天去当天回，但姜和嫌来回开车累人，于是把出发时间定在了14号下午。
出发前。
许之蘅拿了个小行李箱，在衣帽间里挑了半天，都没挑出个所以然来。
她即想挑件低调不显眼的，又觉得哪怕不见许之芜，她也好歹穿得体面些。
姜和靠在门边等她等到耐心告罄，实在看不下去了，自己钻进去挑了两套相近颜色的衣服往箱里一塞，朝她抱怨：“你怎么这么磨蹭？”
许之蘅看他一眼，也不说话。
姜和撇了下嘴，转头出去客厅了。
许之蘅又去卧室床头抽屉里拿了袋安眠药丢进行李箱。
收拾完，她拖着行李箱去客厅，对着沙发上大剌剌躺着的姜和说：“我好了。”
“等你好，黄花菜都凉了。”
姜和起身，走到玄关，在展示架上顺手摸了把车钥匙，低头换鞋。
许之蘅看着他手里的车钥匙，一眼就认出来——
这钥匙配的那辆车，是当年刚认识的那个冬天，姜和带她在市里都开到飙起来的那辆红跑。
她一下喊住他：“姜和。”
他偏头看她，“怎么了？”
许之蘅说：“能不能换一辆车。”
姜和看了看手里的钥匙，“我觉得这辆就挺好，看着多喜庆。”
许之蘅：“……”
哪里喜庆了？明明就是骚包……
“换一辆普通的行么？”许之蘅说。
“我没便宜的车。”姜和有点不耐烦了，抬眼又看见许之蘅那一脸的固执。
他有些搞不明白她——
别人回个家都是嫌排场不够大，往死里拉风。
怎么她就反其道而行之，非要整低调那套。
姜和烦闷地抓了抓头发，悻悻换了一把钥匙。
到了地下停车场，许之蘅看着那辆白色的保时捷，脸上全是无语。
她很怀疑姜和在炫富，不，就是在炫富。
姜和瞅了瞅她，强调道：“这个已经最便宜了，你相信我。”
“……”许之蘅理都不想理他，直接坐上车。
*
下午四点多到f城。
也没地儿去，姜和索性找了家酒店开了间房，进屋倒头就趴在了床上。
许之蘅轻手轻脚走到卫生间里给李光晨打了个电话，问他有没有空见一面。
李光晨答应了，给她说了个地址便挂了电话。
许之蘅走到床边，对姜和说：“我出去一下。”
姜和眼皮微掀，“我送你？”
“你睡吧。”
姜和侧过脸抬了抬，“亲一下再走。”
“……你好无聊。”许之蘅面无表情地拉着被子盖住他的脸，拿了手包飞快就跑了。
人刚跑到门口，就听见姜和好像笑了一声，声音也含含糊糊的：“行，看你回来我怎么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