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变幻莫测,只是几瞬又换了一番颜色。
清月坐在岸边看黑水流向远处,看天变换颜色。活水能流向远处,可这黑水围在山周,又被煞仙塔镇住,流不出去,外人也难进来,毫无生机,一片死寂。
她是借船而来,如今羽海却窃船而逃,算是断了她回去的路。看来他不甘心就此没落,并且另有图谋了。难道真如九天所说,他是来复仇的吗?
帝星将凤族视为眼中钉,羽海在她的手下逃走,九天不会无所察觉,可坐了这么久,无人前来宣旨。
君临和琰身份尊贵,责任重大,目前尚在追查凤族余党。而她私放嫌犯,应该不会有人来救她了。
天跟泼了墨似的变得黑亮亮的,一颗星星也没有。
视野所及,尽是凄凉的荒山。那些山脉裸露着石砾,不见绿色,不见生机,只有巨大的石块在盯着,这里仿佛是一个被遗忘的角落。
山坡险峻,岩石嶙峋,荒凉死寂,不寒而栗。
清月起身,决心向那片山走去。
黄土很结实,像乡村里健壮的汉子,任人踢上去踩上去也是屹然不动,甚至扬不起一点灰尘。
清月一步一步走,散步般观察四周。她天生的蓝瞳,不隐藏时能看清黑暗中的一切,即使是百米外的景色。
不过这地,也没什么好看的。
天越来越亮,黑亮得很快要刺破天际。
“黄蓝紫黑已经过了么?下一个是白。”
她刚下船时正好观察到天色是五彩的,而醒来时又发现天色开始按五色变幻,走完一座山的时间恰好是变幻天色的时间。
果然,清月落下最后一步,刚好走完一座山,那天色登时变成了广阔无边的白。
白色渐渐缩小成一条长线,又渐渐变短为一把锋利的银白色匕首,刀刃朝下,向清月而来。
她闭上眼睛,任凭白光刺来。
匕首悬在她的眉间。
清月睁眼,眼前是一个比她高一头的少年,穿水墨衣裳,长相俊美。
匕首的主人收回了手,用略显稚气的声音问∶“你为什么不躲?”
清月礼貌回以微笑∶“你是荒山的引路人吧,看得出来,你只是想考验我。”
男子带有戏谑意味地看向她,眉间有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狠劲∶“很好,我很久没遇到反应这么快的人了。这才第一关,我很期待你后面的表现。这把匕首是见面礼,送你了。”
一把匕首被扔到清月手里,男子化为烟散开了。
手中的匕首拔出鞘异常寒冷,除此之外并无特别处。
她摊开右手,匕首随即升了起来,指尖向下,匕首便向前方划去。寒气紧紧包裹着匕首,天边骤然炸开。
匕首四分五裂,碎落在地面。
先是散落的银色碎片,后是顷刻间坍塌的大片白色碎片。白色碎片一接触到地面就化为一团团白雾,白雾越散越大,越散越远,扩散到整片荒山都被湮没。
所幸清月的蓝瞳足够洞察雾中的动静。
大雾好像在给沉默的荒山盖被子。荒山感受到温暖,土地逐渐从沉睡中苏醒,发出芽,长出叶,开出花,结下果。
地剧烈抖动,地表很快出现无数大坑。各种奇形怪状的花草植株从土里窜出来,不断地向上生长,长到蓝瞳也不可视的地方。
清月走到就近的一朵花面前,这朵花的花柄大概有九天金殿的柱子那般粗桩。花瓣鲜红色,没有花蕊,花向外开,叶片厚且长,有倒刺。这倒让她想起琰最喜欢穿的红袍了,夸张且莫名滑稽。
那件红袍自从被君临和她狠狠笑了一天后,琰就没再穿过了。
清月绕着大红花转了一圈,这朵霸王花开心地摇摆起来,诡异的香味突然袭进鼻腔。
清月捂住口鼻,是毒啊。
她继续走下去,横着长的竹子、果实比人头还大的枣树、长满刺的草,什么颠倒常理的超乎想象的东西都有。
清月摘下枣树的一片叶子,叶片比她的脸还大。枣树小声打了个喷嚏,黏糊糊的淡蓝色汁水从叶柄流下,顺叶柄粘满整个叶片。
清月抬头看,方才被摘的那根树枝又重新长了片叶子。比对一下,竟然一模一样。
真有意思,清月有了兴致,于是烧了手中那片叶子往下走。
远远的,植物间隙中一个身影走来。
来者是个佝偻腰的老头,肩上挑了副担子,走路颤颤巍巍,慢慢悠悠,好像随时都要跌倒。
他脸皱成一团,有气无力地喊∶“哎哟,哎哟。”担子里的水随之晃动。
清月并没有要帮忙的意思。老头重重摔下担子,两个大木桶停在她面前,水溅了一地。老头泄了气,扯下脖子上挂着的汗巾擦脸∶“这天可真热,太阳毒辣辣的,晒得人焦红。”
清月抬头看,头顶的植物交叉参天,遮住了阳光,二人站在阴影之下,还有徐徐的风。
清月眯眯笑∶“是啊,真热。”
老头扶着腰,摆摆手∶“唉哟,老夫这把老骨头是走不动了,小伙子,我看你骨骼健壮,不如帮我浇浇这块地吧,我平常只用一柱香就能浇完,你是年轻人,一定比我快吧。”他拍拍清月的肩,“老头就在那棵桃树下等你。”
清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好像是棵苹果树吧。
清月笑笑∶“好啊,你说什么都行,不过我不是小伙子哦。”
“好好小姑娘,这里只有两担水,如果你想取水,只能到二十里之外咯。”他笑嘻嘻地走到树下。
两担水,一柱香,一望无际的粗大植物,看上去并不简单。
植物生得越高,离太阳就越近。花草树木都无精打采的,垂下叶子,叽叽喳喳∶“好热呀”“好热好热”“渴渴渴”。
用水一个个浇多慢,当然让它们自己来喝最快。
清月往回走了几步,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她单手撑脸,对植物们说∶“这里只有两担水,可是有这么多小朋友,看来只有最先到达的小朋友才能喝到,来得慢的大概会被渴死吧。”
话音刚落,所有植物都蠢蠢欲动,清月身边的霸王花反应最快,它的根很快破土而出,一根根须插进担子里,还没等它露出满足的表情,清月就动动手指把它弹飞了。
“乖孩子,下一个。”
后边的紧随其后,根挨着根,叶子挨着果实,互相挤着向前冲。
“后边的抓紧,水快没了哦。”
内圈的植株根短,外圈的根长,如此一圈围一圈,恰好每一根植物都能尝到甜头,当然,不会太久。
清月弹完最后一圈,所有植物都乖乖回到了自己的位置。霸王花的叶片饱满了一点,鲜红得要溢出血来。
她走到苹果树前,老头的背挺直了起来,欣喜打量她∶“不错不错,确实不到一柱香。今日你辛苦了,就到老夫的屋子里歇息一晚吧。”
清月毫不推辞∶“多谢。”
老头招招手,转过身去∶“这边这边,跟过来。”
清月随他穿过一排的霸王花,走到许久,仿佛走到了尽头,长方状的芭蕉叶挡住前路,所以黑漆漆的。一个巨大的龟壳挂在一棵细长的草尖上,草是白色的。
看上去脆弱的草居然能支撑起这么大的龟壳?
可是在这里,有什么不可能?
老头站在白草前,他们所站的两块地呈圆形,与周围有明显分界。地忽的升起来,他们被带到龟壳面前。老头走出去站在了草上,清月紧随其后,这草倒是比想象中结实,清月每走一步,白草便轻轻摇晃一下,如涟漪微动。
老头指着面前朝下盖好的龟壳∶“这就是老夫平时休息的地方,宽敞吧。我给你介绍一个,这龟壳是我睡觉的地儿,壳里边是小蛙睡觉的地方,小蛙喜欢温暖。”
“小蛙是青蛙?”
“多冒昧啊,小蛙是蚊子。”
清月∶“。。。”
老头∶“小蛙喜欢生人,今晚就让它陪你睡吧。小蛙?”说着就抬手想召出小蛙。
清月拦下他举起的手∶“不必。”
小蛙听见了老头的呼唤,一蚊子腿踢开龟壳,“呱呱呱”地飞到老头身边。老头爱惜地抚摸起这个庞然大物。
清月呆滞……
一人一蚊互动了很久,老头才意识到还有客人在∶“咳咳,既然你不愿的话,可以找株霸王花躺下,叶片厚实,盖在身上,晚上不会发冷。”
清月拱手∶“您早点歇息。”
老头懒散地打招呼回应∶“去吧”,转身爬上龟壳。
清月本想从草上跳下去,岂料“呲——”一身,白草主动将自己撕成了两半,清月所站的那一半将她送下去后重新粘合,看起来跟新的没什么两样,是跟枣树相同的愈合术。
清月飞上霸王花的一片花瓣,躺上去柔软舒适,比床还舒服,霸王花还乖巧地散出安眠的香气。
其他植物也都安静睡下了。
一切都黑漆漆、静悄悄了,清月却一夜未眠,因为霸王花打呼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