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顾濯不备,赵玖跪坐在床边,坏笑两声,又挠了他两把:“小时候听人说你最怕这个,没想到现在还是这么怕,可算让我逮到了吧,看你还怎么逃!”
床板不算宽阔,顾濯在上面躲闪得左支右绌,无奈告饶道:“皇上快放手,哈哈哈,快放手,算我求你哈哈哈哈……”
“想得美,我倒要问问你,还装不装伤口疼了?”赵玖不依不饶,为了方便手上继续动作,下意识坐住他的双腿,身体的温度和皮肉的柔软隔着衣料接触,两个人瞬间都是一顿。
这动作怎么莫名像恶霸强迫良家男子一般?
赵玖触电一般弹起来,后退了两步,却觉得莫名更尴尬了,耳根红了一片。
“……伤口,其实已经没什么大碍了。”顾濯支起身子,也显然有些别扭,腿面上好像还残留着一丝触感一般。
赵玖侧过脸,一手摸了摸耳边的鬓发,掩饰着发红的耳根,语气有些生硬:“我就知道你是装的,既然没事,那赶紧换件合适的衣服,我在那边山坡底下等着你,快点。”
说完,他扭头就走,险些落下自己的背篓,已经走出了院门还回来取了一趟。
他捡起背篓时,跟屋内刚脱下外袍的顾濯目光一对,又有些手足无措起来,留下一句“快点!”就又飞快地跑了。
顾濯哑然,慢吞吞地把墨蓝色织锦的外袍挂起来,从柜子里拿了件料子颜色都不扎眼的,又找出一条浅色的腰带来。
他瞥见腰带上绣着的茉莉花,蓦然想起在永断寺时赵玖给他上药,凑近时沾了茉莉花水气味的头发。
他轻拍了拍自己的脸,自言自语道:“我这是怎么了?”随即自嘲一笑,束好腰带,把头发也束进了木质的发冠里,戴了顶斗笠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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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濯从小在紫暮山习武,早些年常跟师兄弟一起出门游历,三教九流都多少有些了解,被偷了钱袋只能街头卖艺赚饭钱的经历也有过那么几次,但他每次都只当好玩而已,没真的吃过什么人间疾苦,要说挽起裤腿袖口下田割麦子,更是生下来头一遭。
早晨天气凉爽时尚可忍受,等到日头高挂,他早热得满头是汗,直起腰来擦汗休息时,却看见赵玖还割得十分起劲。
他不禁有些茫然,赵玖还未开蒙时就被封了太子,从小被如珠如宝地捧着养大到今天,从前几乎没出过京城,说不定连长在土地里的庄稼都没亲眼见过,怎么这会儿看着真的像个农村子弟一样?
难道他还真干了一个多月的农活不成?
“顾公子,喝点水吧,”程小武凑上来递给他一碗淡茶,“都快中午了,这天气热得很,您要不歇会儿?”
顾濯下意识接过陶碗,看清了他的脸才惊讶道:“小程?你怎么在这里,可是青州城里给你安排的住处有什么不妥?”
程小武连忙摇摇头:“怎么会,顾公子连碗筷细软都给我们安排好了,能有什么不妥?我家孩子今日就去私塾了,还得多谢公子呢!不过我有些放不下这边,就让他娘留在那边照应,自己回来帮忙。”
顾濯笑道:“那就好,日后若有什么麻烦,还望不要客气直接跟我说,你们一家人愿将房子让给我住,可帮了我大忙呢。”
程小武赧然道:“我们要真能帮上公子就好了,还要公子帮我们做这些脏活,我才真是过意不去,可方才问了小九,他又说不用我管,这可真是……”
这个赵玖……顾濯在心里腹诽了一句,却伸手拍拍程小武的肩,笑得很真诚:“这些小事无需挂怀,等到麦子晒好了,分我一碗面条吃就是了。”
程小武乐道:“一碗怎么够,你想吃多少我给你做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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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渐落时,天边一片金黄,割下来一丛丛的麦子就如天际一样黄澄澄,村民们累了一整天,都坐在田垄边上一起吃晚饭,就着逐渐稀薄的日光谈天说地,谈笑声盖过树上的蝉鸣。
赵玖摘了几根草,跟柳嫂子的妹妹杉姐儿学起编草帽来。顾濯在他身后倚着一棵柳树,也不多言,见到微风吹过拂下几片绿叶,就伸手从赵玖头发上捏了一片,随手擦了擦,凑到嘴边,就是一曲悠扬的小调。配着东西两边天际挂着的日月,一望无际的绿野,还有田地边淡淡的麦子香味,曲子听着就像一只徜徉天地间的飞鸟。
一曲吹毕,有人问:“小顾吹得真好听,这是什么曲子?”
“不成什么曲子的,”顾濯随手把叶子放飞在微风里,“不过自己吹着玩儿罢了。”
柳嫂子抱着女儿小秋,笑道:“瞧你说得这么容易,一般人吹着玩儿哪能这么好听?还是得有些天分在身上呢。”
赵玖单手支着腮,脸颊被夕阳映得泛红,唇边轻笑了笑:“他啊,是有些捉鸡逗狗的天分。”
“明明是雅致的东西,去了你嘴里就成了捉鸡逗狗,”顾濯笑着斜他一眼,从树上撸下几片细嫩的叶子来,坐到小秋身边,“依我看,小秋比我还有天分呢,不如试试看?”
小秋咯咯直笑,接过一片贴着嘴唇,鼓起粉红的腮帮使劲一吹,“噗——”地一声,像放了个响当当的屁。
村民们哄堂大笑起来,顾濯也哈哈大笑,换了片叶子擦干净了又递过去:“一定是叶子不对,来,换一片再试试。”
赵玖把编了一半的草绳扔到顾濯身上,笑着骂道:“少来,你怎么不自己表演表演放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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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弦月逐渐掩去夕阳的光辉,爬上树梢,天空也渐渐变成墨蓝色,村民们都珍惜一天中难得的休憩时光,三三两两地回家休息,慢慢田垄边只剩下了顾濯和赵玖两个人。
顾濯偏头看他:“你不回去休息?”
“有人在的时候怕吓着他们,”赵玖跳起来拽下一根比较粗壮的柳条,撸干净了叶子,“我要练练剑,你不如帮我瞧瞧?”
顾濯一愣:“可以倒是可以……不过你怎么用这个练?”
赵玖掐去柳条幼嫩的尖端,只留下柔韧的枝条,攥在手里用力甩了几下,柳条发出“唰唰”的破空声,他笑得有些狡黠:“软剑咯。”
话毕,他立稳下盘,一手格挡不存在的敌人攻势,另一手直直将柳条飞快地刺出,紧接着收回手来又是一劈,手腕一抖,手中脆弱的树枝就瞬间有了几分冷厉的剑影。
他在剑术上并非童子功,身量也不健壮,出剑的力道上自然是普通,手脚活动起来却都十分柔韧,也把一套软剑剑谱耍得有模有样。
耍过十几招,赵玖更来了兴致,回身将剑尖一点,便遥遥刺向了顾濯。
他另一手向内招了招,挑衅一笑,顾濯便会意,却没像他一样折一条树枝做武器,足尖一点,便赤手空拳地袭去一掌。
赵玖抬起手肘格挡,“切”了一声:“连假剑都不弄一根来,这么瞧不起我,小心被我打趴下。”
顾濯挑了挑眉:“试试?”话音未落,又是一拳攻向赵玖腰间。
赵玖侧身避过他的攻势,一剑劈向他颈侧,剑风凶险,堪堪擦过对方肩侧,自己的下盘却险些失了守,他连忙闪避,以手肘攻其后背,一时间二人竟打得有来有回。眼见二人互无输赢,赵玖一抬下巴:“怎么样,我没吹牛吧?”
顾濯立起双掌,显然更认真了几成,笑道:“如果我现在十三岁,说不准能被你打败呢,但可惜,我今年贵庚二十三岁。”
“哈,好个轻狂!”赵玖脸上带笑,一剑既准又狠地刺向顾濯面门。顾濯受击,却不闪不避,在剑尖即将袭到面前时,飞快地用手臂格开他的剑势,一个箭步便窜到了赵玖身前,立起的手掌顺势虚虚搭上赵玖的颈边。
二人的距离倏地拉近至不足一丈,动作同时停下,打过一场多少都有些气喘,互相吐出的热气融到了一处。
赵玖退后一步,叉着腰:“你怎么跟盛镞用同一招?去年他教我点剑的时候也是这样偷袭,一模一样。”
顾濯好笑道:“我们本就是同门,他的武功有好些都是我师父指点的,使出同一招有什么奇怪?”
赵玖丢了柳条,在一旁坐下:“不打了不打了,等我再练练,下回一定把你打得叫娘。”
顾濯歪着头好整以暇地看他:“你这套剑谱也是从盛镞那来的吧?用着我们师门的软剑剑法,要打败我,会不会有点太痴人说梦?”
“……”赵玖语塞,“那我就跟别人学点新的,混在一块,冷不丁给你来个新的招式,看你能不能反应得过来。”
顾濯捡起他扔下的柳条,在手里掂了掂:“依我看,你不如也练练剑鞭呢。”
赵玖想起在五阳镇聚仙斋时,烟雾中看见顾濯手里那条闪着银光的剑鞭,问:“这又有什么说法?你的那条看着刀刃太密,我还怕伤了我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