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濯一直留心听着身后的动静,刚才本想出手,却见闵十三三下五除二就踩断了那伙计的手臂骨头,便又坐了回去。
若现在就现了身,赵玖应该多少会怀疑他是故意跟着他们来的,不大好收场。
闵十三笑眯眯地跟被他吓到的客人们一鞠躬,待他们纷纷转走了视线,抬手就将那伙计像破麻袋一样往墙角一丢,接着弯腰低声向赵玖道:“走吧,这里不安全。”
赵玖点点头,刚站起身,便又是熟悉的金属暗器扎入皮肉的几声“噗呲”,聚仙斋霎时便成了当日血溅四方的东云楼。
赵玖被闵十三和暗卫护着逃走时,在心中暗骂一声,这些刺客每次都趁他下馆子时打伏击,弄得他饭都吃不好,实在可恶。
赵玖在二楼护栏上一踏,便轻巧地下了楼,他低声吩咐暗卫:“保护民众。”
暗卫头领犹豫道:“可是……”
赵玖语气不容置疑:“今日一个人都不许再死。”
暗卫们应道:“是!”一部分暗卫便自觉不着痕迹地退至人群之中,各自保护宾客撤离。
暗卫们护着赵玖穿过慌乱的人群直冲大门,就要逃出去时,闵十三的耳朵却敏感地一动,听到了一丝木板摩擦声,他立刻扬声道:“不对!”
只可惜待暗卫们反应过来时已经迟了,靠近大门的地板忽地一松,凭空裂开一条大缝,自内飞出至少十几个轻功卓绝的蒙面人,将唯一的去路堵了个严严实实。
好在暗卫们训练有素,立刻形成了一个包围圈,两拨人马立时刀剑相向。
赵玖微眯起双眼,给闵十三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即会意,拨开暗卫站出去,朗声道:“谁派你们来的?若是要我的性命,在此地动手可不是个好选择,这镇上还有无数暗卫,不仅不会让你们如愿,还能瞬间就让你们命丧当场!”
闵十三与赵玖身量相当,保险起见,他们近些日子出门时都会简单易容一番,让五官看起来更相似些。对不太熟悉他们的人而言,要分辨两人有几分难度。
蒙面人闻言,像是没想到“赵玖”会主动站出来,半信半疑地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领头的道:“要成大事,生死何惧!”
话音未落,他们便往地板上砸下几只烟雾弹,酒楼内瞬间浓烟滚滚,呛得人咳个不停,紧接着,蒙面人们便鬼魅般混入了人群。
离赵玖最近的几个暗卫连忙围起来保护他,却又不断被恐慌的人群冲散,或是被冷不丁袭来的箭雨攻击而被迫分散。
浓烟之中赵玖甚至都分不清身边的人究竟是谁,一手拔出腰间佩剑,另一手不动声色地按动了袖中剑的机关,以备万一。
耳边兵戈声与呼救声不绝,赵玖不觉也生了一额头的冷汗,心里却奇异地镇定,没有像上次一般被旧日回忆魇住。
浓烟中不时有冷箭袭来,到眼前时却不如想象般迅速,他挥剑格挡了几箭,忽然瞥见身边光亮一闪,如银蛇一般转瞬便袭至他眼前,他闪避不及,被银光闪烁的剑鞭环住腰身用力往前一带。
他一个趔趄,被一只手抓住了手臂。身后箭雨飕飕,熟悉的声音在他头顶道:“皇上小心。”
赵玖这回听声音就认出了这人,惊讶了一瞬,刚想抬头,却听见顾濯一声闷哼,接着便缓缓软倒。
赵玖接住顾濯的肩膀,就见近在咫尺处,染血的剑尖刺穿顾濯的胸膛,又直直朝着他刺来!
赵玖冰凉的视线越过顾濯紧盯着他身后持剑的蒙面人,右移一步避开捅穿顾濯身体的剑刃,单手扶着顾濯,另一手反手执剑,冲着蒙面人的脖颈飞快地提起剑,稳准狠便是一插。
那蒙面人手中的长剑还插在顾濯胸膛之中,闪避不及,一半剑刃便直直插入他的脖颈。赵玖抬手拔出宝剑,蒙面人的鲜血霎时飞出几尺远,将顾濯的后背和赵玖的脸都溅得鲜红。
赵玖用袖子一擦脸,单膝跪地扳过顾濯的肩膀:“还没死吧?”
“少咒我……”顾濯忍着剧痛,半睁开眼睛看见赵玖抹得花花绿绿的脸,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还想说些什么,意识却越来越模糊,沉重的头颅很快垂了下去,再不省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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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还不醒?大夫说……可就危险了!”
“再等等吧,永断寺的大夫来了没有?”
“应该快了……哎,少爷,醒了醒了!你看他,醒了!”
顾濯再次恢复神智时,睁眼便看见床前围着的一群人,他被吓了一跳,身上却没什么力气,气喘道:“这是哪儿?”
闵十三凑过来解释道:“你的右胸受了剑伤,我们就先找了家客栈给你治伤,你觉得怎么样了?”
“还好……”
顾濯想尽力支起上半身,却立刻被赵玖按了回去:“躺下,大夫刚给你止了血,你不要命了?”
他低头看见自己裹满纱布的胸口,隐隐透出一小片血迹,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疼痛,便安分地躺下不动了。
赵玖搬来凳子坐在他床边,难得跟他说话时一点没带刺:“清醒了没有?你刚才怎么会在酒楼里的?”
顾濯道:“恰好在附近,听见那边喧闹便过去看看,本想救人,谁知恰好就碰见皇上了。”
赵玖轻拍了他肩膀一下:“我是问你,怎么会在五阳镇的。”
“哦,”顾濯才反应过来,断断续续道,“家父命我来……给永断寺的无明师父……送些东西。”
赵玖闻言一愣,与身边的闵十三交换了一个眼神,才道:“什么东西,要你亲自来一趟?”
顾濯反而扯了扯嘴角:“哪里谈得上‘亲自’两个字?不过是……我前些日子恰好有事回龙城一趟,我爹就要我顺便拜访一下他的故交罢了……皇上才是,怎么会忽然来这种小地方?”
赵玖思忖一番,低头瞧着顾濯忍着痛时紧闭的双眼和渗出冷汗的额头,以及早被汗水打湿的发丝,又想起方才在聚仙斋顾濯救下自己的一幕,到底放下了一半戒心,道:“京中怪事频出,我特意来礼佛。”
“从前倒没听过皇上这么虔诚,这回倒是……”顾濯说的话卡了壳,因为赵玖用手帕擦去了他额头上流下的一滴汗珠,还顺便在他脸上擦了擦。
“那些刺客本没什么本事,结果你一来就受了这么重的伤,我看你才应该拜拜佛呢,”赵玖刺了他一句,却又认真道,“这几名大夫会守着你的,有什么不舒服随时跟他们说就是,你好好休息,我去替你安排去永断寺的车驾,等你好些了就送你过去。”
赵玖说完,给顾濯象征性地拉了拉被子,便拉着闵十三出了门。
木门一闭上,闵十三便压低了声音道:“少爷,难不成真有那么巧的事?”
赵玖却不置可否,只问道:“方才活捉的那个蒙面刺客如何了?”
闵十三回道:“刚才有人来回,说他破口大骂了好一阵,刚刚咬舌自尽了……哦对,有个出身南边的暗卫,说他那一口大概是淮安方言。”
赵玖抱起双臂,靠在走廊窗边吹风,嗤笑道:“安排得这么明显,也不知是唬弄哪个傻子呢。”
真的没听明白的傻子问道:“啊?什么意思?”
“他们既然有本事让刺客藏在地板下面那么久,那在我们单独进店的时候就飞出来一刀抹了你我的脖子,岂非一了百了,还特意安排个行刺的小伙计增强我们的警惕做什么?还有那个淮安口音的刺客,简直是明摆着告诉我们淮安有问题……这几日,淮安出现的次数也太多了些。”
闵十三想起什么,恍然道:“我想起来了,那个杨峥之前就是淮安知府来着!”
“没错,”赵玖点头,“我先前就在想,杨峥一个地方官,天高皇帝远,有什么事需要托司礼监才能办成,还一定要用这么辗转的办法?关于这个,先前盛镞的猜测倒给了我点启发。”
闵十三问:“盛镞?他怎么猜的?”
“他说,司礼监有黄锦擅专在前,因此若有人要递与黄锦的意思相悖的折子进宫,只能退而求其次找梁椿帮忙。若杨峥也是如此,那依我看来,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夕阳渐落,微冷的晚风吹动赵玖的额发,他目视远方,不知在看哪座远山、哪只飞鸟,口中徐徐道:“淮安生乱,杨峥上疏奏报却被黄锦拦下,无奈之下辗转求洪昇帮忙,贿赂梁椿,想将折子递入宫中,谁知这封折子是个烫手山芋,经手的三个人竟然都因此丢了性命。”
闵十三沉默一阵,才开口道:“那今日的刺客……”
“想来,应该是有什么人知道了淮安的乱子,想偷偷给我提个醒吧,”赵玖叹了口气,面上几分悲意,“究其根本,这一切都应该怪我。”
闵十三劝慰道:“皇上,您其实早就想除了黄锦,对吧?只是稍微迟了点而已,不要因为这个自责了。”
“十三,我先前跟你说‘天机不可泄露’,其实我是想亲自去淮安看看的,只是……罢了,淮安的事就交给暗卫吧,”赵玖捏了捏闵十三的手腕,“等顾濯的伤养好,我们就回京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