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则景看了一眼衡，试图分辨出他是真的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是只是单纯想看她的热闹。

当然，周则景以为，凭借衡的性子，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这跟你没关系。”

衡将头一歪，他的目光不住地在周则景的身上打转，露出一个极为做作的吃惊的表情，“怎么会？姐姐的事情，我都是想了解的，何况……”

衡的目光有意无意的看向淑妃的方向，“她那件事，我相信姐姐只与我一个人说过吧，这是属于咱们的秘密，靖王殿下都不知道吧。”

说起这句话的时候，衡的表情露出了一丝促狭，像是心情极为愉悦，好像在说什么很值得他骄傲的事情。

“所以姐姐，你现在的事只能说于我听了，只有衡才可以。”衡拉着长音。

周则景叹了口气，从淑妃这件事，算起来，确实只是衡知道一些，但是她实在不愿意在多说。

这是属于周则景自己的矛盾，她尊重淑妃的意愿，竭力帮助淑妃保下了这个孩子，履行的是她作为一个医者的义务。但是她内心实在是害怕，她怕她帮助淑妃保下的是一个祸端，最后祸及淑妃，那周则景自己是否也是帮凶呢？

“没什么……实际上根本什么事情都没有，我只是去看望淑妃娘娘，你想多了。”

“你骗人。”衡想也不想。

衡完全不讲道理，周则景实在无奈，她觉得这场面甚是眼熟，但是面对衡的质疑，周则景也疲于解释，她跟衡相处这半年，衡的性子，她算是有些摸透了。

他在与周则景一起时，无论干什么，衡事先心中都会有一个预期，他在心中早已有了决断，虽然表面上他看似笑眯眯的，但是实则内心偏执、偏激。

“……信不信由你。”

周则景的脸上布满了疲惫，她目下青黑尤为明显，垂着头，眼皮耷下，看起来无比的困顿与沉闷。

周则景默默等着衡回话，她原以为衡还要在纠缠她一会儿，却没有想到，就这么沉默了许久，周则景也没有听到衡再说话。

周则景抬头望去，正撞上，衡正定定注视着她的眸子。

衡的样貌是周则景在这个周王朝见过的，最妖艳的长相。毕竟是苗寨少女的同胞兄弟，衡的相貌是带着异族的特征，他的眉眼上挑，带着一丝神秘的气质。明明是少年模样，但是浑身上下都让人感受不到一丝温暖，衡就好像绛色的绸缎，他是绸丽的但却没有一丝温度。

他的眸子极为好看，有时候周则景觉得他像一只狐狸，懒洋洋爬在丛间，等待着猎物，迷惑猎物。周则景每次被他注视的时候，都会被他的眸子惊艳。

现在，衡就是用这样的一双眸子，注视着周则景。

惊艳归惊艳，但是被衡这样的眼神注视，周则景非常不自在，她一时警铃大作，“你……在干什么。”

衡盯着周则景看，随即，对周则景弯了下眉眼，“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啊！”

没等周则景反应，衡就一把抓起周则景的胳膊。

一时间，周则景只觉天选地砖，下一秒，她已经踩上了一旁宫墙上的灰瓦。

她以前是知道衡会“飞檐走壁”的，但是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能有幸体验一下第一视角。

衡紧紧攥着她的手臂，周则景被迫跟着他，在后宫的墙上穿梭。

虽然他们目标很大，但是衡的功夫很好，他动作极为迅速，没有人发现，周则景感觉恍惚之下，她的脚已经稳稳落地。

周则景扶在栏杆上，眼下一片眩晕。

周则景断断续续的跟衡说，“我先前以为，你在后宫中行走用的是轻功路数，没想到你原来你一直用的是跑酷模式……第一次体验第一视角，有点……呕……”

她乱七八糟说了一大堆，衡愣是什么也没听明白，他的手贴上了周则景的额头，“被风吹傻了，怎么说起胡话来了？”

周则景直接拍开衡的手，衡没有躲，手重重挨了周则景一下，才笑嘻嘻的收回。

周则景扶着栏杆喘了好一会，眼下才渐渐不再重影，“你带我到哪来了？”

衡笑了笑，“你自己看。”

周则景向前望去，这才发现，自己是站在一座颇为高的山上。

而现在的周则景，稍微纵目远眺，尽收眼底的，是整个大内禁宫。

此时此刻，正值落日余晖，一处角楼上，巨大的落日仿佛就掩映在其中，这座巨大的皇宫仿佛在吞吐夕阳。四周的天被染得赤红，周则景纵目，她能看到这后宫的每一栋宫殿，再仔细些，她甚至能看懂啊在各个宫人行走的宫人。

后宫的四方城墙，周则景能清楚的看到。这被框住的皇宫中，住着无数的人，他们很多人，一辈子都只可能在这一方城墙里。周则景在这深宫中呆了一年，她从没有摸清过这后宫的城墙究竟在哪，她曾经感叹过，帝王之行土木，才建得这如此宏伟的一方，可是等她真正站在附近的山上，俯瞰整座宫殿的时候，才猛然发现，所为的宏伟广大，原来也不过如此。

它只是一方围城，在里面行走的人，都是被“囚”在里面，呆的久了，眼下也只有这一方。

周则景的面前，是这大周的皇宫，才往前看，是大周的都城，里面是民间的人间烟火，百姓生活，再往前去，是大周的疆域，大周的群山在斯，大周的河川流经的地方。

而这除了皇宫，剩下的一切，周则景只是在去越山那次，与那些匆匆一眼。

周则景看着面前开阔的一切，叹了口气，她看向面前的衡。

衡站在她的身边，他靠在栏杆处，有些懒洋洋地打量着周则景。

周则景叹了口气,“你带我来这个，是为了带我看这个吗？”

衡一歪头，他对周则景的反应有些不解，“你不高兴？”

“……为什么会觉得我高兴？”

“那次在越山，你看到那样的景色的时候，是高兴的。”衡认真地说。

周则景愣了一下。

衡所说的，周则景这才缓缓地想起来，衡说的恐怕是周则景刚到越山的时候，在越山之巅纵目远眺的那次。

她第一次见大周最高之山巅，纵情于山水，之后衡突然出现。

周则景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她以为自己当时的情绪，在衡出现的时候，已经收敛的很好了，但是居然，衡当时是发现了的，而且……还记到了现在。

“所以……你是因为觉得我会开心，所以才带我来的这里？”周则景轻声问道。

衡依着栏杆，黄昏时候的微风吹着他的高束的青丝，发尾随风摆动，他的表情似乎看着很是苦恼，“是啊……我原以为，姐姐会开心的。”

“姐姐不愿意告诉衡，那衡便不问了。”衡的眸子定定注视着周则景，“毕竟那总归是别人的事，衡不在乎。但是衡不能只看着姐姐如此……被这些琐事烦恼，衡以为姐姐见了这等风景，会变得开怀些，”衡垂下眸子，像是很是委屈的样子，“没想到……是衡自作多情了。”

周则景盯了衡一会儿，“前边演的不错，最后装可怜那段有点假。”

“啊……那这样呢？”

衡随即又将头垂得更低了。

“还是有点假。”

“那这样呢？”

衡重新调整了角度，寻了一个自己低着头但是也能让别人看到她脸上表情的角度，他的脸有些白，看着不尽的可怜。

周则景欣赏了片刻，盖棺定论，“差不多了。”

衡立即抬起头，露出一个极为喜悦的表情，“那好，谢姐姐指点。”

衡就是这样，他大部分的表达出的情绪都是假的，嬉笑怒骂是假，爱恨嗔痴为空。

半年前的周则景，对于衡这些虚假的情绪，她可能还是信三分，装模作样的应付一下。可是这半年内，她可谓是真真切切体会到了衡的喜怒无常。有时会前一秒还在流涕，后一秒把刀架在她脖子上笑嘻嘻说要杀了她再自杀，还有时候表情上看着嗔怒，实则内心欢喜的很。

渐渐地，周则景便不再理会衡的“发癫”，再到后来，就演变成了周则景会忍不住纠正衡的一些“做作”表演，衡也乐得受教。

周则景叹了口气，随即又将目光移向远处的皇宫，出神地望着什么。

注意到周则景的目光，衡顺着往过去，“姐姐在看什么？”

周则景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的神情有些复杂，似乎含着很多的情绪。

衡仔细辨认着周则景的目光，发现周则景似乎望着的方向是太医院。

恐怕是太医院现在呆着的人……才会让她如此注意。

衡一时间自觉没趣。

他猛然抓住周则景的臂膀。

周则景被他毫无征兆的举动吓了一跳，也收回了目光，惊疑地看向衡，“你干什么？”

衡皮笑肉不笑，“姐姐不是想问衡是让你来干什么吗？那衡现在就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