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铃响。响了又响。
将近十六个小时粒米未进,唐淑晨拖着无力的身躯蹭到门口,懒声问道:“谁?”
“外卖。”
再熟悉不过的男声响起后,“咔嗒”,门开了一条宽缝。
陈萧杵在门口,手里拎着几个袋子。
唐淑晨透过门缝左看看右看看,从里向外伸出一只手。
陈萧倚着墙,透过那条三寸空隙,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她换了衣服,洗过头,剪过脚趾甲,还挤了额头上的一颗痘痘。
干了这么多事儿,现在还有力气冷漠地瞪着自己。
陈萧可以肯定,那个唐淑晨,完全回来了。
见他半天没有反应,唐淑晨不耐烦地晃晃手。
“给我。”
他扫了眼她毫无血色的掌心,抬手打在她手腕上。
“呀——”唐淑晨迅速收回手。
都红了,抬头恨恨地瞪他,气哼哼地拽上门。
可还是被陈萧抢先一步拉住。
“啧,”他将袋子放在地上,右手悠闲地插进裤子口袋里,左手暗暗使力,“真当我送外卖的?”
想用力气赢男人,可能不太现实。
唐淑晨的确拉不过他,无奈地松开了门把手。
卧室里,俩人隔着张桌子,相对而坐。
桌上外卖盒一字摆开。
唐淑晨用手撑着头,将其中一盒的盖子掀开一条缝,低头往里瞅了瞅。
“你这算什么?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按你这逻辑,”看她嫌盖子紧,陈萧上手帮她一个一个打开,“我应该再打你几巴掌。”
他敢跟她讲逻辑?
怼他的话已经到了嘴边,见他起身去厨房给她取来筷子,她临时将火力调小,换了句话。
“你怎么有空来这儿?不是帮师姐拍戏去了吗?”
“你不是说俗套吗?”
“你不是觉得剧本写得挺有意思的吗?”
“你不是知道我懒吗?”
“你不是不拒绝美女吗?”
“你不是美女吗?”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唐淑晨拍桌而起。
“你!”
声音之大,陈萧听着都疼。
于是,哄孩子似地说:“好好好,你是吕洞宾,我是……我是史努比行了吧。上仙,快用饭吧。”
狗就是狗,还净挑好听的名字。
看他委实说不出自己是狗,唐淑晨偷偷扬了扬嘴角,坐下来。
“我不饿。”
“不饿你也得给我吃。”他不怒而威,顿了几秒,嬉皮笑脸地说,“我又不收你钱。”
唐淑晨不情不愿地吃了一个香菇,陈萧满意地点点头。
“这就对了嘛,人是铁饭是钢,跟饭较什么劲啊,来,多吃点儿,吃完了我的饭,别忘了帮我抢十一回家的票哈。”
唐淑晨哼笑一声,放下筷子。
“我就说嘛,你怎么会这么好心特地给我送饭。”
“朋友,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呢。”
“不好意思,我不回。”
“至于么你?加个乘车人而已。”
“我妈来看我。”
她嘚瑟地朝陈萧吐了吐舌头。
“兰姨要来?”他想了想,“我也不回了。”
“至于么你?”唐淑晨用指尖敲敲桌子,“动动食指而已。”
“不,我要来看兰姨。”
“随便你。”
她懒得和他抬杠,拿起手机看兼职的资料,同时一勺一勺地喝粥。
“吃饭的时候,别玩儿手机。”陈萧故意找茬。
“我没玩。”
“那你看啥呢?”
“要你管。”
“你是不是好了?都有力气顶嘴了。”
唐淑晨忽然想起昨天他抱她上车的画面,一时语塞。
她不说话,陈萧也忽尔有些尴尬。
毕竟是人女孩子的事,他说算怎么回事儿。
但一想到她每次都跟死一回似的,忍不住多嘴。
“嗯……你这个病……得……治吧?”
支支吾吾的。
唐淑晨以为他要说啥呢,结果是这?
还“你这个病”,别人听了还以为是什么隐疾呢,搞笑呢吧。
她忽地一乐,却被嘴里的粥呛到,伏在桌上,剧烈咳嗽起来。
陈萧赶紧上前帮她拍背,又不敢太大力。
她骨细身薄,生怕一个不小心给拍穿了。
咳了好一会儿,唐淑晨才喘过气。
她抬起头时,双颊涨红,嘴唇湿润,眼中水气蒙蒙,别有一种娇弱女孩子、玲珑剔透心的易碎之美。
陈萧的手停在了她的背上,她忽然转头靠近他。
只见她红了眼眶,眼里流光戚戚,嗓中更是有些哽咽。
她声色暗哑地说:“只……”
她这副梨花带雨的模样,陈萧看得微微出神,没听清她说什么,便侧耳靠近。
只听得她弱弱地清了嗓子,伏在他耳边低语:“只……纸巾,帮我拿一下。”
指着纸巾盒的手,一并出现在他视野里。
言情片变搞笑片,刚入戏的陈萧感觉自己被她耍了,恼羞成怒,气个半死,抓了两把纸巾,粗鲁地朝她扔过去。
身后传来唐淑晨毫不顾忌自身女性形象用力擤鼻涕的声音。
陈萧单手扶住门框,低垂着头,不忍直视这个女人。
唐淑晨刚喘匀了气,又想起他方才神秘兮兮跟自己说的话,开始了新一番的爆笑。
“你是要、笑死我,好、好继承我的番茄ToDo吗?”
“行了你,有那么夸张吗?”
陈萧有点儿恼火,用手挠了挠后脑勺。
笑也笑够了,怼也怼过了,唐淑晨通体舒畅,有了哄他的心情。
“好好好,都怪我笑点低,史努比,你吃过饭了没?要不要一起整点儿呀?”
明眸皓齿的唐淑晨懒洋洋地倚在桌边,比划着喝酒的手势,冲他眨眨眼。
“哼,”陈萧被她十分外行的动作逗乐,甩甩头发,特别嘚瑟地说,“整呗,谁怕谁啊。”
他拉过椅子,坐到她边上。
两人闹闹腾腾,又上演了一出筷子尖儿上的战争。
吵闹声、说笑声、碗筷磕绊声,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满溢。
金秋十月,风高云淡,校园已比昨天空旷许多。
有不少人回家心切,连夜出发。
今早八点不到,陆续有大量学生拉着行李箱匆匆赶车,轮子滚在柏油路面的嗡嗡声此起彼伏,代替平日校园广播,成为今天最应景的歌。
校门口人多车多,附近公交站一辆辆巴士满载启动,纷纷驶向机场和车站。
火车站出站口,唐淑晨翘首以盼,在出站人流中急切寻找着自己的母亲大人。
她脸上忽然有了笑容,激动地摆着手。
对面人群里,一位打扮入时、戴着豹纹框墨镜的中年女性,朝这边点点头,手上推着两个巨大的行李箱,动作却十分优雅。
唐淑晨忙三火四地迎上前去,接过来其中一个,万向轮拉杆箱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推着,仍有些费力。
“妈,你怎么带这么多东西?这俩大箱子你从哪儿弄来的?”
“能从哪儿弄,当然是老娘真金白银买的了。”兰女士腾出手,把墨镜架到头上,“你那么能吃,我不多带点儿,够你塞牙缝的吗?”
“可不光我,还有俩馋鬼等着呢。”
“叫你同学来,够你仨吃一礼拜的。”
走出大厅,这才看清楚自己宝贝女儿穿的不是连衣裙,而是件极垮的大T恤。
兰女士皱着眉,拽了拽唐淑晨衣服上的口袋,嫌弃地说:“你这,穿的什么呀,从哪儿整的面袋子?”
“能从哪儿整,当然是花老娘——你的真金白银,买的啦。”
兰女士白她一眼,笑着嘀咕了句“混球子”。
虽然这对母女长得不怎么像,一个浓眉大眼,一个眉眼细长,打扮也大相径庭,母亲衣着讲究,女儿是怎么拉垮怎么搞,但这说话方式,真可谓一脉相承,不在一个家里生活十几年都不能硬的这么一致。
少时,两人已经行至路边,搭辆出租车,直奔家去。
沿路商场街巷张灯结彩,人头攒动,到处充满着十一黄金周的节日气氛。
老旧小区,一户小房间内,洒满了秋日阳光。
方桌上摆放着几盘刚烧好的菜,唐淑晨腰间系了条碎花围裙,左手拿着半根葱,右手正往可乐鸡翅的盘儿里伸。
“剥好了吗?”
兰女士喝亮的声音打断了某人偷吃的念头。
进厨房呈上葱后,刀落声和老娘的声音同时传来:
“叫你同学来吧,还一个菜完事儿。”
“早给他们发微信了。”
话音刚落,门铃响起。
南薇拎着两袋水果进来,蹦蹦跳跳直接探头进厨房。
“阿姨,我来蹭饭啦。”一副乖巧懂事的可爱模样。
“欢迎你来蹭,出去等会儿,马上开饭。”
话毕,一抖胳膊,开始在火光中颠勺翻炒,锵锵声与热浪齐飞。
南薇看得目瞪口呆,忘了出去,在门口拍起手来。
唐淑晨将她拉出来,按在椅子上,往她张得老大的嘴里塞了半个橙子。
“……哇,咱妈以前干过米其林大厨吗?”
南薇边嚼着橙子,边模仿刚才的画面,抖动着胳膊。
“太帅了!那火,呼的一下,老高了!女中豪杰啊——”
这马屁还没拍完,兰女士端着盘子出来,笑呵呵地往桌上一放,解了围裙,掸掸里面的衣服,挨着南薇坐了下来。
南薇马上露出崇拜的眼神看向兰女士,说:“阿姨,您真是我们女性的典范,干饭人的杰出楷模!能见到您,吃到您做的饭,我真是太荣幸了!我——”
“行了,小南,”兰女士打断南薇,笑着说,“你爱吃哪个就多吃点儿,别客气,吃完冰箱里还有,管够。”
毕竟是唐淑晨她妈,和唐淑晨脾气秉性差不多,根本不吃这一套,还是实在点儿比较好。
南薇吐了吐舌头,憨憨地笑了。
电饭煲发出滴滴滴的声音,整个屋子飘满了米饭的香气。
唐淑晨盛到第三碗饭的时候,传来一阵敲门声。
南薇跑去开门。
未见其人,先见一摞纸箱进了屋,严严实实地将人挡住,只露出下面一双大长腿。
那腿稍微踟蹰着站定,高高的纸箱后面,便探出一个脑袋。
他朝兰女士腼腆一笑,说道:“兰姨,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