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产检回来的路上,孔令麒不停地看着身边的程蔓,想问又不敢开口。
手里那份报告,都快被她的目光盯穿了。
直到车子停进了库里,程蔓才慢悠悠地给了回应。
“应该是龙凤胎。”
“真……真的吗?”
“综合数据来判断,估计不会错。”
他激动得把那堆报告翻来覆去地看着,半天合不拢嘴。
“太好了,姐,以后我就可以和儿子一起保护你们仨了!”
“确定不是我们保护你们?”
“也行,有你在,我就安心!”
他连蹦带跳地下了车,替她松开安全带,一手护着车门的顶端,一手拉好外套遮下显怀的身体,扶她慢慢踱步进屋。
临睡前,坐在床上为她按摩双腿的孔令麒,思忖半晌才敢抬头。
“姐,我想开始试给他们起名,你有什么想法吗?”
“这么快?”
“迟早都要的。”
“那你目前是怎么想的?”
“毕竟孔氏家族的后人起名,还是有点要求的,这个你看……”
“没事,你尽管说,我们一起讨论。”
“好。”
随着天气转凉入秋,公司里的气氛似乎也开始变得有些冷热不定。
程蔓还是坚持在上班,然而第六感告诉她,周围的人或多或少看她的眼光有了细微的变化。
这天下午风大,孔令麒外出谈事结束,顺便到公司给程蔓送件衣服。
他一路上来,就听到少数不正常的议论。
“这个就是程总的男人。”
“还挺精神的,厉害啊。”
“怪不得这么多年了突然又要孩子,换我也不舍得放手……”
被他突然回过头有点喷火的眼睛一瞪,几个人见势不妙,脚底抹油了。
来到程蔓办公室,她没在,好像去开会了。
他坐在沙发上愤愤不平,果然担心的还是发生了。
走廊上响起了熟悉的说话声,他腾地站起来。
程蔓进来后,见到他有点意外。
同样意外的,还有旁边的聂峰。
“你怎么来了?”
“今天起风了有点冷,给你带件衣服。”
他上前接过她手里的文件夹。
聂峰略为尴尬地在一边欲言又止。
程蔓瞥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就说。”
“这个……公司现在的一些情况你也知道,还是不要太张扬为好……”
孔令麒这下忍不住了,扔下文件夹,把衣服给程蔓披上。
“如果是那些爱在背后嚼舌根的人,我劝他们还是省省吧。工作上程蔓的实力有目共睹,现在感情生活好了也不招人待见吗?”
“别激动,我只是善意地提醒一下。”
“谢谢你的提醒。我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但我们一没做错二没炫耀,要是给某些各方面都过得不好的人添堵了,那我也提醒一句,没那资本相提并论,就先去自我提升一下格局。这是我媳妇,她要是在这里受委屈,我可不会善罢甘休。”
“话我已经撂这了,闲杂人等爱听不听。”
程蔓震惊不已,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与聂峰犀利对视的眼神。
聂峰无奈,只得打着圆场先行离开。
拉着程蔓在沙发上坐下,握住了她紧张发凉的手。
“姐,我都知道了。不要生气,和他们不值得。要是最近累了,就回家休息养养身体,其他我去解决。”
“也不至于,当初我妈闹到公司可比这个难过多了。放心,我没那么脆弱。”
“好,这才是我姐的样子,我孔令麒的媳妇就是强。”
她不禁靠在他肩上,拍了拍他的腿。
“刚才你怼聂峰的样子,真帅!”
下班时间到了,孔令麒牵着程蔓,在众人惊讶又羡慕的注视下淡定走出了公司。
冬天的上海越发湿冷起来,日常出门也是一种不小的考验。
在孔令麒再三请求下,程蔓改在了家里办公,偶尔会去公司露个必要的面。
工作环境的清静让她身心放松不少,可是带着两个孩子的压力,还是让她有点吃不消。
所幸的是,孔令麒晚上回来还是会给她按摩腰腿,陪她聊天,和她一起感受胎动的喜悦。
一个大雨的夜晚,已经九点多了,下午就去饭局谈事的孔令麒还没有回来。
窗外嘈杂的雨声扰乱了程蔓望眼欲穿的心,一小时前就发信息给他了,却始终没有收到回复。
电话、视频连续拨得满屏都是,还是没有接。
情急之下,坐立不安的程蔓拨给了黄毛,然而门外突然响起了陌生的手机铃声。
开门一看,一头水的黄毛架着浑身湿透还醉得神志不清的孔令麒撞了进来。
原来今晚的客户一直要求孔令麒把桌上的酒清空了才肯落笔合作,他坚持说家里还有人等着回去照顾不能喝了,却还是迫于公司的发展被灌到了地上。
签完合同送走客户,他吵着要自己去上厕所,鬼使神差地偷溜出了酒店,最后趴在了外面光线昏暗的花坛边,黄毛几乎把酒店里里外外翻了个遍才发现他。
让他把酒吐干净后,俩人手忙脚乱地给他换衣服擦身子。
半天了他的脸还是通红不减,程蔓伸手一摸,原来他发烧了。
在程蔓的催促下,黄毛赶紧打电话把家里常联系的医生叫了过来。
冰凉的听诊器一贴到胸口,半昏迷的他一个打挺拼命躲闪,程蔓使劲按下他的肩腿凑到耳边喊道:
“孔令麒,你冷静点,别乱动!”
这话真比什么都灵,他瞬间停下来了,喘着气摸到她的手拉住不放。
挂好吊瓶开好药,嘱咐好注意事项后,医生走了。
把黄毛也劝去休息,终于能歇会的程蔓,几乎要哭出来。
“姐,姐,抱歉今晚回来晚了,让你担心……腰还疼吗,等下我给你按按……”
他伸出去在空中乱晃的手被接住,轻轻塞回了被子里。
“不用了,你都病成这样了,先好起来再说……”
“姐,我渴,我想喝水……”
枕头垫起脖子,小心地把温开水倒进他干涩的口中。
整理着额头的湿毛巾,他还是在碎碎念着:
“姐,我病了,你离我远点,不要传染给你了,你身体重要……”
“行了,别说傻话,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今晚你就给我老老实实睡觉,病好再谈条件!”
调好了点滴的速度,不由分说地关上灯侧躺下,没过一会她还是握着他的手慢慢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谁也没有主动起来,还是保姆把粥做好了送到门口。
程蔓把餐盘端进屋,对着想下来的孔令麒命令:
“在那待着别动。”
“可是你……”
“我已经习惯了自己在家的一切,倒是你宿醉加上刚刚退烧,少折腾会。”
他只得重新闭眼缩回去,脑袋和胃里确实还是在翻滚。
程蔓过来一看,吊瓶已经见底了,伸手再试一下他的额头。
“来,先把针拔了,待会再量一次体温。”
针头取出的瞬间还是有点痛,程蔓立刻用掌心盖上棉签替他捂着,放好体温计。
看着他依旧苍白的面色,真是又气又心疼。
“都喝成那样了,就不能等等上车了直接回来……”
“没有,我是真的想去给你回个电话……那个厕所好像旁边就是酒店的侧门,不小心就走过头了……”
“姐,我错了,让你担心了这么久,害你又要照顾我……”
“下不为例,幸亏昨晚没摔伤哪里,这次情况特殊就原谅你了。”
“今天他们表现怎么样,听话吗?”
低头看他蹭着肚子的手,她淡淡一笑。
“还行,比你乖。”
“那我要向他们学习,不能再叫你操心了。”
“身体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
“还有点反胃……”
“等下量完体温,把这杯蜂蜜水喝了。”
“好。”
冬去春来,难得的一个晴天,孔令麒陪着裹得严严实实的程蔓在院子里晒太阳。
俩人中间的桌面上不再是酒杯,取而代之的是牛奶和坚果。
蓝牙音响里放着孔令麒新弹的儿童歌曲,听得程蔓心里也暖融融的。
她转头瞧了一眼还在忙着剥壳的他,敲了敲桌子。
“好了,吃不了那么多,先停下来吧,你的手指可珍贵着呢,自己要懂得保养。”
完成手上最后一颗,他拍掉沾上的碎屑,把碗稍微向她那边挪挪。
“姐,今天这太阳真的不错,感觉出来以后,整个世界都充满了希望。”
“是啊,心情也变得好多了。”
“怎么了,最近有不开心吗?”
“有你这个人工小太阳天天晒着,我还怕不开心吗?”
她笑着张嘴接下了他递过来的一颗核桃。
“小东西,陪我去花园走走吧。”
“遵命。”
他绕到她身边半蹲下,慢慢扶着她的腰,让她攀住自己的肩膀站起来。
为她戴正毛线帽,整理好围巾,小心托着已经沉甸甸的肚子迈开了步伐。
她把手伸进挨着他的大衣兜里,里面还有一个暖烘烘的蛋型取暖器。
“姐,是不是下个月就到预产期了?”
“对啊。”
“不知道他们谁先出来呢?”
“你希望谁先出来?”
“都可以,我希望的是你们仨一起平平安安地出来,一个也不能少……”
产房外,田爽抱着马春梅的胳膊在紧张地望着,不停地问道:
“姥姥,你说我妈要多久才能把弟弟妹妹生下来啊?”
“这个还真不知道,不过二胎都不会很慢的,姥姥当年生到你妈就没那么费劲。她一向做事都很效率的,别太担心了……”
“可这不止是一个孩子,她怀孕已经很辛苦了,我怕……”
“给她和自己一点信心啊,这不是才刚刚进去嘛……”
另一边的椅子上,孔令麒早已冷汗直流。
仿佛在忙活的不是程蔓,而是他自己。
紧闭的双眼不敢睁开,脑海里反复闪动着当年母亲重病被推进去便是永别的回忆……
不要想这个,不会的,程蔓会带着孩子们一起平安出来,她可是女超人……
头痛得只能靠在冷冰冰的墙壁上自我催眠,田爽过来询问,他只是不断在念叨想一个人安静一会。
跳跃不定的思绪中,他又不由自主想起了潜意识里的那个他……
寒冷的冬夜阴雨绵绵,一条无人的小巷里,刚刚加完班的苏文谦骑着自行车从那头拐进来。
平时经常走的大路最近在铺地砖,泥巴挖得满街都是,他只能改走小道回家。
在经过一个路灯都几乎照不到的地方,一枚闪着银光的暗器突然飞来,冲破雨水的阻力,直接射入了他脖子上的动脉。
一瞬间,他就从车上栽倒在地,颈部顿时井喷如注。
又一枚暗器袭来,没入了他的喉咙,还在挣扎的身体渐渐弱了下去。
远处一栋废弃的高楼上,一个黑影迅速清理干净刚才的落脚点,消失在朦胧的夜色中。
公安局狙击教官被杀的消息霎时惊动了半个松江,全城都开始戒严追捕凶手。
池铁城当晚没有回家,而是提前暂离了这个城市。
十天前,他已经领好上次的工资辞职了。
除了留给杜鹃必要的武器和钱,和他有关的一切物品都销毁带走了。
出门动手前,他只是口头嘱咐了杜鹃照顾好自己,没敢留书信,因为他知道杜鹃肯定不舍得烧掉,这次说什么都不能给公安留线索。
“鹃姐,我这次出去,如果一个月以后还没有回来,也没有联系你,就不要等了。”
“欠你和孩子的,我池铁城下辈子第一时间一定加倍奉还!”
“铁城,再给我一分钟行吗?”
“临走前,让我再看看你,再和孩子说说话吧……”
看着已经哭红眼的她,他忍住心里的酸楚蹲在她面前,脸贴在了肚子上轻轻说着:
“儿子,爸这次是真的不能等你出来了,你要是听到了,就答应我,别让你妈太难受。”
“如果我能回来,不管过多少天、多少年,都会找到你们团聚在一起过日子。好吗?”
隔着衣服感受到了里面轻微的踢动,俩人都惊到了。
他站起来,替她擦着眼泪。
“那就先这样了,时机不等人。放心,我会在完全确定能出手的情况下做干净。”
从杜鹃身上摸出了那块怀表,塞进她手里。
“记住,这个要想留,就必须藏得万无一失,藏不住就干脆毁掉。不要心软大意,我们都有过血的教训,我不允许你们当中任何一个人走在我前面!答应我!”
他忽然严厉的声音也夹了几分哽咽。
“我答应你,会马上处理这块怀表,保证自己和孩子的安全,等你回来……”
望着他背上皮箱吞没在黑暗中的身影,杜鹃强忍悲痛再次小心打开了怀表,发现里面卷了一张小纸条。
“儿子大名附背面,阅完即毁,勿误,爱你。
池铁城”
公安局连续追查了三天,然而案件毫无进展。
他们甚至找不到作案的凶器,只知道是某种尖锐物体,还加了剧毒,人只要沾上了无药可救,还会在短时间内从内到外迅速腐烂掉。
所以苏文谦的尸体没在医院停放多久,就只能匆匆举行了追悼会,安排火化了。
其实那些暗器,不过是最普通的冰镖。
在池铁城反复雕琢打磨下呈流线型的螺旋状,凹槽里还可以盛放毒药,以防万一冻在内部的剂量失效。
击中并迅速融化消失在热乎乎的血液里,再加上现场泥水的掩护,可以说是设计得完美无缺。
半年前一直耿耿于怀在那场绑架决斗中的杀人诛心,总算是了结了。
秦紫舒母女俩又过起家里无顶梁柱的悲催日子,秦雪哭得都快崩溃了。
没想到生父和养父,都在转眼间彻底离自己而去。
自己这辈子真的不能拥有名正言顺的父爱吗?
没过多久,秦鹤年也在一次外出买报纸的路上,失足踏到松动的井盖,一命归西。
南京街边,一个头发半白胡子拉碴的擦鞋工,正在为一名衣冠楚楚的顾客服务。
“一切都办妥了?”
“对,那老家伙可算解决了。你终于可以交差了。”
“还交什么差,都三年了才完成,不把我家法伺候就不错了。”
“那你接下来怎么打算?”
“那是我的事了,多谢关心。”
顾客付钱后离开,他擦了把汗,把破乌毡帽扣回头顶,背起家什拄着拐歪歪斜斜地走了。
好景不长,一次内部发来的电报,让池铁城瞬间觉得五雷轰顶。
保密局少数还在松江潜伏的党羽,发现了他和杜鹃的关系。
虽然杜鹃已经脱离了原组织很多年,但毕竟身份尚未正式解密,又是日本人,总裁要求俩人随时听从安排,共同去到对岸接受政审。
一字一句读完这份译电,池铁城心如刀绞。
日本人这个身份,对他而言,已经不想再去计较了。
重要的是,杜鹃不是当年的秦紫舒,她的问题牵连到太多人和事,仅从时间线来追溯就已经够呛。
况且自己怎么说得清楚,他们在一起只是纯粹的两情相悦?
恐怕这一去,是再也回不来了。
那孩子,怎么办?
一个月还剩下两天了,要不要去找她?
思前想后了半晌,他还是悄悄给杜鹃寄了封密信。
在和保密局多次周旋后,总裁暂时同意了他们等孩子出生再去。
但是为了母子俩的安全,他还不能马上回松江。
残酷的时刻,终究还是到了。
不光是他们,连梅晚香都要走。
孩子,究竟带不带?
抱着熟睡的儿子站在松江福利院门口,池铁城久久无法释怀。
孩子继续跟着他们,只会在没有阳光的弹丸之地长大,最终再次成为党派争斗的棋子。
倘若赌一把,留在这里接受赤色教育,让他生在新时代,长在红旗下,没准以后会是一个不再冷血压抑的栋梁之才。
撕去父母被迫给予的不合理标签,认认真真从头做自己,也许对他来说更好。
见四下无人,他一狠心,立马把儿子放下,扭头就走。
老远还能听见阵阵哭声,他在暗处攥紧了拳头。
直到看见里面的工作人员出来抱进去,才迈着沉重的步子怅然离开。
出发的前一天晚上,池铁城做了一个淡黄色的舒芙蕾,和杜鹃梅晚香一起分享。
难得的红酒又摆上了桌,只是今夜分外血涌。
三人几乎全程沉默,一点点咀嚼着最后的晚餐,表情一致的黯然凝重。
吃完之后,各自沐浴更衣,上床休息。
第二天清晨,负责押送他们的人来敲门。
半天过去了,屋里仍然一片死寂。
砸开门进去一看,一切似乎都安静得过于诡异。
两个房间里,梅晚香与他们俩,均已离去多时。
池铁城牵着杜鹃的手,彼此相依静卧。
俩人冰冷的身体上各有一封信。
“请转告总裁:池铁城已完成三年前交给水母组的秦鹤年刺杀任务,多年如一日对党国始终绝对效忠,天地可鉴。
此次召回已使我的忠心受到严重质疑,只能以这种绝对的方式证明我的清白。
今后只想与家人安居故土,不愿承受骨肉分离。
池铁城”
杜鹃的信:
“当我是佐藤千夏时,我有义务从始至终陪伴自己的丈夫;而我是杜鹃时,我认定了他是我的知心爱人,一生一世都要在一起。
我不再涉足政治信仰,也不再参与任何行动。他就是我今后的依靠,我愿意与他同生共死,无怨无悔。
杜鹃”
现场同样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有曾经听闻过池铁城在内部流传多年惊人战绩的特务,也不禁唏嘘不已。
个人与立场的辉煌,如今都在风中无情逝去,化为了历史车轮下倾轧的尘土。
三年后。
上了初中的秦雪,陪着下班的秦紫舒走在回家的路上。
一个还挂着鼻涕的小脏孩从岔路口闪出,撞得母女俩差点摔倒。
身后捂着脸骂骂咧咧的小贩追过来揪住了他的后脖领,吼着要他赔自己的包子。
没想到这小家伙脾气挺倔,猛地一扯衣服,半块布片瞬间撕破在小贩手里。
当着众人的面,他一口将包子塞进了口中。
小贩不依不饶要掰开他的嘴,却被他扬起的一道寒光亮瞎了眼。
那是一把金属质地的弹弓,皮筋拉满到随时可以击穿一切目标。
小贩显然吃过亏,松手捂着脸后退两步,但仍然坚持要赔偿。
秦紫舒看不下去了,自掏腰包替他解了围,将小贩打发走了。
小脏孩不服气地整理着破烂的上衣,抹了一把鼻涕刚要撤,却被秦紫舒拦住了。
见他下意识拉起弹弓,她也害怕得连连后退。
秦雪挡在中间,也掏出了自己的弹弓。
“别以为就你有武器!”
“小雪,别惹事!”
秦紫舒按住秦雪,蹲下来捡起地上的破布。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怎么穿得这么破旧,你家里人呢?”
“要你管,还给我!”
小脏孩夺过破布转身欲走,一个牌子突然从他身上掉落。
秦雪眼疾手快,赶紧捡起来。
“池禹斌,1950年4月17日生,父母因工作双亡,望好心人施恩养育成才,来生定重谢。”
这是……谁的孩子?
秦紫舒看得瞠目结舌,再低头端详小脏孩的眉眼。
那相貌神情,活脱脱就是一个翻版的池铁城!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顾小脏孩咄咄逼人的叫嚷,一把抓住他的肩膀,颤抖着声音问:
“你爸爸,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爸爸!”
“那这牌子谁给你的,上面的字是谁留的?”
“我爸爸给我的!”
“他叫什么名字?现在在哪?”
“我不知道他在哪,这弹弓是他留给我的!”
那个弹弓是用废旧枪管的零件做的,掉了不少漆,但是质量很好。
秦紫舒翻过印着福利院名称的牌子背面一看,已经磨得起毛的纸上,依稀还能看到那个熟悉的名字。
父亲:池铁城
也就是说,三年前他没有死,还留下了一个儿子,并把他托付给了福利院。
可是现在,是真的阴阳两隔了。
这是上天的安排吗,让他的儿子也意外与自己相遇。
究竟是这辈子未尽的缘分,还是难逃的劫数?
见秦紫舒眼眶泛红,秦雪也觉察到了什么。
“妈,他是……”
“小雪,他……他是你弟弟……”
话音刚落,两个孩子都呆了。
小脏孩仰着花猫脸,盯着无法理解眼前状况的秦雪也有点懵圈,嘴里却不自觉地喊了出来:
“姐姐……”
“谁是你姐姐,我不认识你!”
他边喊边向秦雪扑上去。
“姐姐,让我看一下你的弹弓!”
“你放开我,离我远点……”
“姐……”
“姐,姐!”
孔令麒一阵惊呼,从梦里吓醒。
正在这时,产房里也响起了程蔓的喊声。
马春梅和田爽都着急地贴在门上朝里看着,居然没有注意到他。
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挤在中间也使劲往里瞧,然而除了那个时断时续的哭叫,什么也看不见。
马春梅把他拉到一旁问:“小孔,刚才怎么睡着了啊,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不是,我……”
他一时半会和丈母娘怎么说得清楚,感觉屋里程蔓挣扎的样子不停在他面前出现,恨不得马上冲进去像平时一样陪着她。
一道门,两重坎。
刚才的梦再次勾起了他的恐惧,池铁城的结局虽然不是很出乎意料,但是两个人同时赴死,难道是想用另一种方式,告诉他一切意味着今世生命的双向轮回?
不管是什么明示暗喻,他现在只求程蔓也能撑过这个鬼门关。
有事没事已经习惯黏着孔令麒的程蔓,现在独自在里面战斗,心里还真是不太有把握。
考虑到她高龄,又是两个孩子,孔令麒想让她改剖腹。
可她不愿意,坚持要顺。
他无奈了,在送她进产房前安慰了很久。
“如果坚持不下去,别勉强,听医生的该换就换。”
“记住,一切没有结束前,你才是最重要的人,要好好地出来。”
现在疼得接近虚脱了,还没完成一半。
她后悔的欲望越来越强,好想让他进来托着自己的腰,拉着她的手,一遍遍说着听不厌的温柔话,带领自己一起冲过终点。
额上的汗被擦了一次又一次,眼前笼罩的黑雾久久不散。
她感觉自己的力气快用尽了,嗓子也失了声,只能咬住嘴唇拼命把叫喊咽下去。
肚子里的躁动不安,让她不禁猜起这如此闹腾的到底是谁,是不是那个和他一样喜欢停不下来的小男孩?
走廊上的孔令麒,听不到程蔓的声音,反而越发焦虑。
尽管他明白喊叫才是浪费体力的表现,可好歹看不见还能听得到,现在只能用心灵去感受了。
汗水都滴在他顶着下巴的手背了,也顾不上擦,浑身僵硬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终于响起了几声婴儿的啼哭,让在场的人都为之一颤。
出来了一个,姐,好样的!
孔令麒抬起袖子胡乱划拉了两把脸,继续在心里为程蔓祈福。
当又一阵啼哭传来,孔令麒再也忍不住了,和扑过来的田爽相拥而泣。
马春梅也在不停地抹着眼泪。
“生了就好,生了就好,蔓子不容易啊……她不知道怎么样了……”
不一会,护士抱着两个孩子出来贺喜了。
“恭喜家属,母子三人都平安,女孩是老大。”
孔令麒匆匆看了一眼两个孩子,赶紧抓住护士问:
“她呢?她怎么样了,有没有事……”
“因为两个孩子顺产比较麻烦,产妇体力消耗很大,现在还在补充□□。不过你们放心,她没有什么大碍,等晚点她恢复一些,就可以去看了。”
“好的,谢谢……”
瘫坐在椅子上的孔令麒,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想起两个孩子的尺寸,不知道这一路过来她多受罪,他不由得把几乎遗忘在角落里的保温桶紧紧抱在怀里。
程蔓被推出来的时候还在昏睡,脸色比他那天发烧还要惨白,湿漉漉的头发粘得乱七八糟。
从产房护送她回到病房,孔令麒一直牵着她的手不肯放下。
包括在用热毛巾给她擦洗后,也握住手指轻轻揉着。
仍然沉浸在状态中的程蔓,恍惚中有时还使劲捏他的手,但是他痛到牙齿发抖也没吭声,甚至没有反抗。
因为他知道,她在那个时候有多无助,多希望能有一个懂自己的人一起熬着。
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呆在她身边,能让她有勇气面对一切,也是非常重要的。
田爽来招呼孔令麒换班去吃饭,他摇摇头,说要等程蔓醒了一起吃。
“如果她明天才醒呢?你也不吃吗?”
“她睡到明天我也可以陪她一起睡过去,我现在只希望她自然醒来,告诉我一切都好。”
他指指桌面的保温桶:“这个能不能帮我拿去热一下?”
田爽提过东西答应着出去了,孔令麒盯着床头的点滴和轻微闪动的显示屏,又看看脸色开始好转的程蔓,替她拢了拢耳边的头发,把她已经稳定的脉搏抱在了手心。
夜深了,孔令麒也伏在床边睡着了。
田爽和马春梅坐在对面的小床旁,看着两个孩子在低声交流。
程蔓沉寂多时的手指动了一下。
她悠悠睁眼,看到埋在身边的脑袋,很自然地去触碰他的耳朵。
熟悉的感觉一下子把他唤醒了,赶紧抬头揉揉眼睛,接住了她还不太有力的手。
“姐,你终于醒了!”
田爽俩人也闻声赶来,看着他们又出现在自己眼前,程蔓疲惫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
“让你们担心了,我没事了,就是有点累……”
“没事就好,要不要吃点东西?”
“我想看看宝宝……”
“在呢,都在呢,来,这是姐姐,这是弟弟……”
孔令麒调整着床板小心地斜过去一个角度,让她比较轻松地看到了两个孩子。
她满意地躺回来,孔令麒端了杯水凑上前。
“姐,喝点水吧,你嘴唇都起皮了。”
刚想答应的她,却注意到了他手背上的几道红痕。
“你手怎么了?”
“哦,没事,自己挠的……”
她顿时眼泪就下来了。
“是不是伤口还很疼,要叫医生吗?”
这个时候了,还装傻吗?
她的泪流在了他擦拭的指间,也忍不住轻抚着那些痕迹。
“对不起,你今天一定很担心吧……”
“只要你没事,孩子也没事,担心也是值得的。”
“姐,真的辛苦了,谢谢你!”
他靠在她身边,掌心柔和地摩挲着她尚未恢复的腰腹。
她也像往常一样,慢慢梳理着他头顶的软发。
田爽和马春梅回去休息了,孔令麒盛了一碗热粥,一口一口晾着喂程蔓吃下。
“怎么样,孩子都出生了,该把起名的想法告诉我了吧?”
“好的。按照孔氏家族的辈分排列呢,我的下一辈是‘德’。”
“这是个不错的字。那你打算取什么名呢?”
“嗯……儿子我打算叫孔德程,女儿叫孔德馨。”
“说说理由。”
“两个名字连起来就是‘孔德程馨’,本意是兼有孔程两家的高尚品德与才华气质。还有一层意思就是‘孔得程心’,意味着他们是我孔令麒成功俘获了你程蔓芳心后的爱情结晶。”
“单独谈两个孩子的名字呢,‘德程’可以理解为将来会具有美好品德的远大前程;‘德馨’也出自《陋室铭》的那句‘惟吾德馨’,算是期待着孩子未来的品德素养都是优秀的吧。”
他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一边给程蔓认真讲解。
“姐,你觉得可以吗?”
程蔓半天没有反应。
他顿感不妙,抬头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红了眼眶。
拿过他手中的笔,在两个名字下面签下了“已批准 程蔓”。
他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也挥笔在后面补上了一句“臣领旨 孔令麒”。
抱过两个孩子在眼前轮流欣赏,俩人互相依偎着幸福地笑了。
三年后。
刚刚从水天相接的地方升起来的旭日,在波光粼粼的浪花中洒满了金灿灿的蜜糖。
田爽再次拉着白狮和麒麟两只风筝,在沙滩上逆风奔跑。
程蔓牵着手持风车的孔德馨,和她一起捡着脚下零星分布的贝壳。
后面的孔令麒,肩上驮着戴同款墨镜的孔德程在一蹦一跳,不安分的小手把他的发顶摆弄成了一颗巨大的鸡窝头。
涨潮了,一阵阵拍打着岩石与岸边的涛鸣,与一家五口此起彼伏的欢声笑语,合奏成了一曲充满爱与希望的崭新乐章。
(全合集完,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无论前世今生,均能携手相伴到老。)
(补充说明:
“池禹斌”的名字含义:
可理解为治水的大禹也能驾驭住这潭可载舟亦覆舟的动荡深池;斌则有文武双全的意思。
综合解读,是池铁城希望儿子将来能少一些鲁莽冲动的脾气,多几分智慧识人的悟性,像自己一样能文能武,终成大器。)